如何以「妈,你是穿越者吧」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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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八区赛博城》已完结

当我妈再一次把我的脑储存芯当硬盘插进电脑用时,我彻底忍无可忍:

妈,你是不是穿越者?

她一愣,有些手足无措,顺手抓起一段白色陶瓷材质的物品假装研究。

妈,把我的电子义肢放下,好好说话?

她讪笑一声,又指着全息投影在客厅绘制的热带雨林,说这还是种点菜比较好,大片的树林子阴森森的,风水不好。

我打了一个响指,切换成一片菜地,仿佛闻到了五谷轮回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仿真效果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我拉开窗帘,黑夜里是光和雨交织的城市,霓虹闪烁,行人稀少,警车在空中飞驰,远处是发电基地的激光束在向外扫射,略过一片锈迹斑斑的高楼。

这是 2050 赛博朋克的世界,然而我妈仿佛还停留在 21 世纪初似的。

我在全市最大的科研所当械畜——本世纪初有个词叫社畜,现在人们不怎么用了,毕竟动物都过得比人舒坦。

那些牛羊从受精卵开始就被算好体态和含脂量,吃喝拉撒都在高精尖无污染实验室里,人工日照给伺候得好好的。

我们这类人,为了和机器拼一口饭吃,不得已换上人造义肢,也只为了提高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生产力,不至于被淘汰得太快。

我,谢拙,是一家小科研所的检验员,负责手工码货,专门把小件的货品插在运输凹槽里,每天有十个小时都在工作池旁边。

只要我的义肢码货不够快,角落里的仿生人就会皮笑肉不笑地闪着红灯飘过来,直接扫码扣电子绩效,到了警戒线就会被淘汰。

十五年前的大停电时期,人们在黑暗中战栗,掌握了发电新技术的科阀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一切都要接受他们所设定规则的洗礼。

他们施舍给我们宝贵的电力,让黑暗中的城市永不熄灭,作为代价,我们要奉他们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大停电的那一年我才十岁,许多年后我回忆起最后看见太阳的那天,仍然记得清晰。

我坐在操场上,突然听见一声惊呼,抬头看时,天空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被什么东西搅动得格外浑浊,那一颗太阳就正在往里面一点点坠落,像鲸鱼吞食鳞虾一样慈悲而客气,直到最后一丝光被彻底掩盖。

我抬起手指,发现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无数吵闹,微弱的电光鬼火一样飘散在四周,没有了太阳的城市不过是以高楼为坟冢的墓地。

我游荡在这片墓地中,黑暗中的马路拥堵而潮湿,供电不足带来的后果是永无休止的动荡。

所谓的起义军把窗帘和基站天线捆绑在一起,用机油点燃做成火把冲向市政大楼,点燃了能点燃的一切。

没有了太阳,太多的人想要成为所有人的太阳,渴求被仰慕被崇敬。

科阀柴尔德家族利用手中的高新能源获得了支持,一举登顶,成了统治大陆的元首。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到底是什么能源,但是那高山上恢弘神秘的发电基地让我们都相信,这绝对是能够带领全人类居住在夜色之中的功臣。

海平面上升和全球变暖早就把沿海和两极淹没,元首发动大规模移民让人们定居在温带建成了大陆国。

原先各国保留残余面貌,各个首都变成了大陆国的地级市。

由于生存空间骤减但电力供应充足,新技术密集出现并颠覆了世界,也就有了现在的城市模样——哪怕是底层人如我也可以享受到最尖端的技术。

十岁的我摆脱了数学和物理这两个如今不允许被平民讨论的话题,可直到二十五岁,我才知道我才是被摆脱的那一个。

那些我曾经厌恶的书本,现在是我想要奋力捞起却不得的记忆。

大陆国成立的那天,旧教育的书都被军警搜出去烧掉,那些脆弱的纸张经不住激光的高速点燃,只不到一秒,就化成齑粉散落在广场上。

我还记得当时的大楼投影上,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喜悦地高声播报:

自由的时代终于来临,

我们不必被过去统治!

身边的孩童都在振臂高呼,瞳孔中倒映着青色的光晕和散落的粉尘,连带着赛博城市独有的霓虹夜色闪着诡谲的光。

一片纸屑从眼角逃离,我眼疾手快地抓住揉碎,沾沾自喜不让每一个字符逃离广场,我觉得我看见的是真正的光明。

可是在一座夜色笼罩的城市里,所有的光都是人造的。

那天以后,我们坐进了宽敞明亮的科研所里接受免费教育,用着透明轻薄的电子课本,上面的字体随着语音滚动着。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用捧着透明课本看着科学家家族的趣闻和他们的日常生活真人秀,玩着各种各样的人机互动游戏。

老师们都是仿生人,温柔智慧,会耐心地解答你的一切疑问。

有一天,我站在老师面前,她弯下腰,用终年不变的笑容看着我。

我问,我可以在这里玩一辈子的游戏吗?

她微笑地看着我,摇摇头。

在我的失望即将流露时,她眨眨眼,

你可以在科研所玩一辈子的游戏,

那里是所有人的天堂,

我们将和柴尔德家族一起守护这个世界。

我开心极了,觉得新教育是极好的极自由的,身心愉悦,前程远大。

旧教育的知识我只有在梦里依稀记得,新教育告诉我要追求人格的自由。

于是我们这一代人学会了如何为科阀的家族吃苦奋斗,在碎片娱乐的喂养下只觉得新生活是最洒脱的,只有最先进的高科技才能让我们生活幸福。

当然,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我戴上芯片工牌、码了第一天货、发现薪水只够买四块素食营养冻时才逐渐觉悟的。

我走在东八区城的路上,雨雾和灯光一起扑打在脸上。人造雨和人造光调节着四季,我很高兴我还记得四季这个词语。

在街角,我避开递来的烟和手,在械畜最爱的营养冻食堂坐下。

我摘下有些磨损的电子义肢放在桌上,活动了下手关节,开始用勺子舀着营养冻。

透明的营养冻里加入了油和蛋奶,有些浑浊,我碰了一下桌角,一个仿生人服务员飘到面前。

「先生,请问还需要什么?」

「我要一杯果醋。」

当辛辣的汁水灌进喉咙,我觉得一阵畅快。

大陆国的工人禁止饮酒,只有用过期蔬果酿的醋才能解乏,这些小馆子里多的是私自酿造的。

我抬头看向窗外,穿梭巴士在空中的透明管道里闪过,霓虹灯和雨雾混成一团糊在玻璃上的颜色,这时一张男人的脸挡在我面前。

这是我的工友老锐,从北地跑来东八区城打工,想多挣点绩效回去换一份医疗保险。

他说,这世界总有一天还会有大事发生,一定得早早准备。

我递给他果醋杯子,他一口闷光,有些辣嘴巴地皱皱眉,

「我说小谢,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稍微对自己上心一点?」

我说,混吃等死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我也没什么追求。

「那你妈呢,你不为她想想,挣工分给她整个保险安心?」

「她看啥都怕,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啥好操心的。」

他白了我一眼,舀一勺我的营养冻丢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听说最近柴尔德家招厨师的事情了吗?」

「厨师?那个不是大停电之前的职业吗,我记得早就被淘汰了。」

「别瞎说,虽然我们吃的是合成饭,但是元首家可是有厨师的。」

「我的天,厨师都绝种了,怎么找得到?」

「估计是缺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招摇地招聘。」他在脑后的电子芯片上一按,空中浮现了一个虚拟屏,滚动着柴尔德最新的招聘消息。

「你年轻估计没听说过这个词……『公务员』你知道吗?这就是招公务员的。」

我看着招聘要求,必须会制作旧世界国家的菜品,还要形象气质好。

目光下移,绩效后面的那一串零差点没把我晃瞎。

「老锐,我想去试试。有啥门路吗?」

他摇头,「这个是要真本事的,不像之前那些,花钱请黑客黑进绩效系统就行。」

我和老锐分别后,带上电子义肢。白色的陶瓷覆盖在我的手臂上,双手展开,像是一对两米长的机械翅膀,在东八区城的夜色里划开一道裂痕。

「你要去当厨师?」我妈有些惊喜,因为她知道我挣得不多还活得不如一个机器。

当年还在旧教育时她没少打我,盯着我在纸页上写字。

后来大陆国烧书时,她也是喊得最凶最响的一个,老太太别的不懂,支持上面的举措还是头头是道的。

不过总有一些深夜,她会看着电子屏出神。

我知道,她曾经因为反对新教育被抓进了牢里,不过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因为她一出狱就成了坚定的新教育拥护者。

我爹走得早,她也管不了一个臭脾气小子,干脆任由我过活。

看我吃亏,她很开心的,恨不得我多被毒打一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知道吗?」

我翻个白眼,现在的世道是除了柴尔德家的人,不管吃甜吃苦都是人下人。

她听到我想去做厨师,顿时来劲了,赶紧打电话给走私的老姐姐联系,要准备一套旧世界的「厨具」,大概就是做厨师要的工具。

当我看见桌上摆着一排的金属时,有些好奇,她说这是砍骨刀,这是锅铲,这是……这是我从未深入看过的世界。

十岁之后,我一直和所有同龄人一起强制住校,在高科技棺材盒子里浑浑噩噩地生活,还自得其乐。

那些古远的幼时记忆,早就被柴家推行的营养冻和水药丸排斥掉。

只是某些深夜,我也会在梦中看见一个小小的旧世界房间,里面有股油腻的味道。

我妈背对着我,丁零当啷把弄着什么,身前飘出奇异的香气。

我就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以前做饭都是用灶的…这东西也没有了,元首大人都要求毁掉,说是生产力低下的标志,可是我啊,还是挺喜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大洗礼毁掉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也压抑了上一代人的记忆,因为新的自由需要用敬畏惧怕和改头换面来呵护,元首这么说。

我看见她用私藏的旧世界物品去古玩店,当来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原材料。

我从来不知道吃是这样一件仪式感很重的事情,「吃」应该服务于高效的工作,应该用最短的时间摄入更优质的蛋白质肉类和蔬菜。

当我妈把一盘子陌生又熟悉的东西端上桌,我用勺子挖起一块。

「这是西红柿炒蛋,估计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我所知道的鸡蛋,都是营养冻里混杂的黄色丝状物,却不知道是这样热气腾腾的一块块金黄。

我吃到的西红柿是在果醋里残留的味道,而不是这样一瓣瓣的火红多汁。

我被折服了,走私老姐姐养在废弃电梯间的生命,是这样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面试那天,我赶到本城最大的科研所,听见语言呼喊我的名字,我确认芯片已经在脑后插好,有些紧张地走进大楼。

仿生人接待笑盈盈地看着我,「谢先生,请站到传送间准备安检。」

我听话地走进那个透明的盒子,拎着我的宝贝厨具们闭上眼。

红光扫描过后,信息代码从脑后芯片传送到传送间的天花板上,顿时眼前的透明盒子壁上出现我的个人信息,一条条荧光代码整齐地滚动着。

「发送倒计时,3,2,1,出发。」

一阵失重感席卷全身,我飞快地被带入地底,周围都是黑暗,只有透明盒子上的闪烁灯发着亮光。

我握紧扶手,努力克制住胸口的亢奋感,屏住呼吸,看着坠入的方向。

终于落地,盒子缓缓打开,我走出来,面前是一扇看上去很贵的木门。

这年头,越是非人工的越昂贵,那门很沉,上面还雕刻了花纹,是柴尔德家族的缩写和徽章,还有那句著名的家族格言:

「我们是走出黑暗的光明本身」

我推开门,里面是个米白色的大厅,干净得像是蛋壳里面,有一张巨大的堆满材料的桌子。

一个女孩穿着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裙子坐在上面,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旁边有一个仿生人。

「你在看我的衣服?」她笑了,「这是用麻手工织出来的,你肯定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顺从地点点头,就算把我卖了,估计也抵不上换那件衣服的绩效。

「让我看看你的手艺吧,家里的厨师只会做精致的大餐,吃得我要吐了。」

我把厨具一件件摆出来,她好奇地看着,我从材料里挑出几个精心计算养大的鸡身上的骨架,丢到锅里开始烧水熬汤。

我妈说,以前人们就喜欢这样做,水里会有奇特的香味。

烧开后,我挑了十颗把温室养大的肥嫩白菜,剥掉外皮只要最嫩的部分,细细切掉梗,放到锅里。

最后,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走私买来的香油——这个神秘的东西据说是那位令人尊敬的老姐姐在仓库里自制的,重金难求,看在和我妈十年友谊的情分上借给我用,说是等我被录用就要分绩效给她。

抬手滴了几滴,一阵酥麻的清香飘散开来。

那是一种一点也不高科技不时髦的气味,是时间和手工才能创造的东西,再厉害的机器也不能复制。

女孩伸长了脖子,已经坐不住了。

我先请她先用水药丸漱口,再装上一碗白菜汤让她慢慢尝尝。

她喝得很慢,额头也闷出了一层汗,又用袖口擦了擦嘴,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碗底的残渣,冲仿生人点点头。

当天晚上,一辆豪华的汽车停在十一楼,邻居都出来围观,我带着我的一整套厨具和我妈道别,潇洒地朝人群挥挥手,坐上车飞驰向柴尔德家的科研大楼。

一路上,在空中穿梭的警车和公交车在窗玻璃外飞速划过,来不及看清就只留下和背后的霓虹广告投影一样模糊的光晕。

我向下看去,深黑的街道水淋淋地染着亮色,很是炫目好看。

理发洗脸,换上白色的制服,戴上金色的芯片工牌,我拥有了自己的工作间,还有一个仿生人可以调用,晚上就和其他的厨师一起住在楼中。

每天早上,所有柴家的工作人员都要去科研大楼的广场前参加升旗仪式。

看着带着柴家家徽的白色旗帜在夜色中发着耀眼的光,我忍不住又想起那扇门上的那句家族格言:「我们是走出黑暗的光明本身」。

开始工作后,我定点给那个女孩做饭——她是柴家的三女儿,我们都叫她柴三小姐。

她手里有十来座城市的发电基地掌控权,小小年纪就知道帮着祖父管理家族事务,虽然是混血,但是偏爱旧世界的东方食物。

我把我知道的菜品都做了一遍,是跟着在旧世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们学的。

我仍然记得走私老姐姐带我认识的一个旧世界厨师,他是大停电前开饭店的。

看着我做饭,他突然红了眼睛,我问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够好,浪费了材料他心疼。

「不,不是你,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从前那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变得奢侈了,再也没有办法过上从前的日子」

我会去问柴三小姐为什么喜欢我做的饭菜,她说我的菜里有一种很难得的朴实。

「你知道』朴实『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头。

「朴实,就是即使你有了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你都可能买不到的东西,但是其实又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我觉得他们两个说话都不清不楚的,很不好相处。

日子流水一样过着,我也渐渐适应了在柴家工作的日子,有时在街上看见从前的工友,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天看着柴三小姐吃完,她人很好,想和我聊天。

「你们就不好奇柴尔德家的发电能源吗?」

她轻轻走在空旷的蛋壳屋里,脚下是投影做出的花朵,随着脚步一朵朵绽开。

「这是科研机密,但我觉得大概是什么矿石之类的吧。」我偷偷看了一眼她。

柴家的女人都生得很好看,毕竟她们是父辈用基因技术筛选过的,个个才貌兼具。

她笑得很开心,「矿产?那算什么东西,你知道真正无穷无尽的永生之物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这些东西在新教育里没有学过。

我只知道,柴尔德家族是会一代代永生的,凭借他们家族手中的技术和资源,就可以随意改造构思大陆国的一切。

也许几百年后,我已经成了垃圾场里的一颗废弃电子心脏,柴家仍然统治着所有发电厂。

「C1033,」她喜欢这样喊我,因为她不屑于记住我的名字,

「我之所以喜欢和你聊天,不单单因为你做饭好吃。」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眯缝着盯着我。

「你身上有一种旧世界人才有的气味。」

我心头一紧,低头在身上使劲闻了闻。

准备当厨师的日子里,我任凭我妈带我去见了她很多旧世界的老朋友。

他们都住在偏僻的市郊,那里是东八区城的垃圾场,废弃的钢铁灯管和机械器官散落一地。

钢筋堆中间,像是孤岛一样,立着很多低矮的小盒子,我妈说那是平房,是旧世界才有的。

她带我一间间敲门做客,他们总是很骄傲地介绍着盒子里的布置。

没有全息投影,没有镭射电话,没有智能家居,都是只能自己操作的布置。

我有些佩服,脱离高科技的他们是如何生存的?

「儿啊,你看看,这就是以前的样子,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才不想和你住到城里去。」

「妈,这地方又破又不方便,有什么好的。」

「你忘了你的材料怎么来的啦?都是他们用营养液和生物材料养的。」

那是 21 世纪初的老方法了,早就已经被淘汰。

我知道我妈是个保守又激进的人。

她可以为了我住进主城区但绝不出门,我知道她害怕那些飞来飞去的车和永远光影斑驳的街道。

在和旧世界人相处的时间里,我觉得我变得柔和、平静,这是我从未料到的。

过去,我每天上班吃饭下班睡觉,查看芯片投影出的绩效,闲来没事喝几杯果醋,或者搭公交车到发电基地附近散步。

在东八区城的夜色里,我觉得我就是那一团团光晕里的一部分,杂糅在雨雾和霓虹灯中。

但是那些孤岛一样矮小的盒子,让我觉得我可以和他们的心站得很近。

我曾经陪老锐看过商店里的电子心脏,精致美丽,闪着银色的光泽。

但是我绝对不想让它安在我的胸腔里。

生活已经足够冰凉,我不想自己捧着一颗同样冰凉的心脏。

再抬头时,柴三小姐正看着我笑。

「这不是鼻子闻得到的气味,是要用这里感受的。」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心口。

「那些厨师,只想用最好的材料,使劲倒腾去做一些花枝招展的东西,实际上完全入口无味。」

「但是你呢,我感觉得到,你的菜里有悲悯,有烟火气,那是旁人学不来的。」

「对不起小姐,其实我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个东西我从来没有学过。」我有些抱歉,老实地笑了笑,她勾了勾嘴角。

我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去垃圾场、回家看我妈,日子还是流水一样过着。

东八区赛博城,这里是我被欺骗也被发现的地方。

每当我在午夜间虚化掉窗帘,外面大楼上的广告投影仍然精神抖擞地闪烁着。飙悬浮摩托的少年们高声笑骂,幽灵一样扎破夜空的水雾,偶尔擦过这栋锈迹斑斑的大楼外皮,发出刺耳的声音,楼上的年轻夫妇还在拌着嘴。

他们最近正准备领一个人造子宫,那天在电梯口碰见,他们给我展示着虚拟屏上的文件。我祝福他们早日领取成功,男人苦笑一声,「到时候后五个月都是我来守着孵化器,绩效又要扣掉很多啊……」

「为了孩子,你总得牺牲一点。」女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再说了我也有绩效,饿不死我们。」

「那你们有基因筛选的优惠吗?」我好奇问。

「之前我在基地分部参加了一个维修的项目,挣了个职称,应该可以把智商上调 35%,我和我太太都挺开心的。」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我试探性地问,「之前我妈说旧世界的人,都是女子自己用体内的子宫生孩子,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

「傻子才自己生,」女人看着我像看个怪物,「人造子宫和高科技受精才是最先进最干净卫生的旧世界的原始人只想着那种下流的玩法呢,」她皱起眉头,「再说了女人自己十个月不能走不能动,谁要去活受罪……」

可是我妈说她就是这样生的我,不是什么人造子宫,就是她自己。我只是好奇,在当时那种技术落后的时代,她是怎么经历这些的。我坐在床上,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回头,看见玻璃窗上自己孤独的倒影,有些恍惚。

日子像穿梭公交一样飞快地闪过,在柴家工作的第二个年头快要结束时,全大陆国都看到了一条新闻:百年难遇的陨石雨即将袭击地球。

大量的基建设施都要损坏,由于大陆国的土地原先就比旧世界时要小,顿时引发了恐慌。

商店里的货架都被扫空,营养冻和水药丸早已经断货,各类生活用品也都被抢光了。

由于是柴家的员工,我有额外的补贴,基本生存还是足够的。

「拙拙,我们要不赶紧搬走吧,你赶紧抢两个防空洞的名额,过几天就搬过去。」我妈在家看到新闻以后,着急地恨不得把我别在腰带上挂着跑。

「妈你别急,陨石雨还要一个月才来,我们有时间,再说了我是柴家的员工,他们待遇很好,绝对不会抛下我们的。」

「提早准备总不是坏事……」她嘟囔着走开,露出身后差不多堆了大半个房间的营养冻。

我坐在街角,等着柴家分下来的名额。面前的悬浮屏上是新闻,仿生人女主持换上了迷彩色的播音服装,精致的妆容和粗糙的颜色有些不搭。

「陨石雨将在半个月后到达,预计将会带来海啸和轻度地震等后果,请全国市民不要随意出行,以免造成拥堵踩踏,元首会制定基建加固计划,增加防空洞数量,大陆国会尊重公民的自由权,不进行强制性避险措施……」

脑芯片震动了一下,现在已经是下午十一点,我准备回家了。

身边不断经过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大多数带着几个机械臂扛着东西,头顶的无人机多了一倍,都是送货的。不远处,一个流浪者小孩用废弃钢板熟练打落了几架低空无人机,抱着食物跑远了。

我开始往回走,为了省钱,我喜欢步行,没准路上还能遇到什么奇特的人和事。

2、捡到一个女人

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机械臂,绷紧神经,防止黑暗中的小偷和强盗。

狭窄的巷道里只有我的脚步声,机械臂发着莹润的白色光,张开了尖利的锯齿,骨翅一样保护着我。

我之前刚工作时,就在晚上遇到了小偷,他借着搭讪的机会顺走了我刚买的一把电池叶。

电池叶可以插入一切电子设备发电,椭圆形的小金属片,随用随兑,但我还是可惜那几个换电池叶的绩效。

我始终绷着脸慢慢走着,希望这次能够平安回家。

突然,前面的垃圾桶后传出一阵微弱的呻吟。

我皱着眉头准备低头匆匆通过,却发现一阵血腥味从那个方向传来,逐渐变得又浓又稠。

皱紧眉头慢慢靠近,我把小拇指上的扳指灯打开,一束强光顿时照亮了角落。

这是一个娇小的年轻女人,黑发,穿着黑色的制服,头发凌乱看不清脸,身上都是伤口,看样子不是仿生人。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救护?」我蹲下身子看着她。

「……不能,我被发现了就死定了。」

她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对着我,嘴唇苍白,脸颊还有一点雀斑。

当我妈看见我领回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时有些吃惊。

她看见帽子摘下是个受了伤的女人,她更吃惊了。

在给她简单上药后,我妈走出房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这女人是谁?怎么受的伤?」

我们坐在客厅里,只听见窗外公交车呼啸的声音。女人换上了我妈的干净衣服,抱着胳膊走出卧室。

「先谢谢你们帮我,」她随手撩了一下微卷曲的黑发,琥珀色的眼睛在暗中发着警觉的光。

「我叫阿丽塔,在西四区语言里是翅膀的意思,我父亲是东八区城人,我母亲是西四区城人,他们都在这里的科研所分部工作。」

「我昨天遇到了一些危险,也受了伤,看在你们救我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就是发现了这个我才被人追杀的,但这个事你们知道了,或许可以保命。」她补充了一句。

「那你说吧,」我看着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她抿了抿嘴角,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柴家打算在陨石雨里放弃大部分平民,」她终于说了出来,「但是也不是全部都放弃,毕竟……」

「平民的尸体也是要被柴家回收的。」

「什么?」我瞪大眼睛,「没有了人,这个国家有什么用啊?」

阿丽塔摇摇头,「你觉得我们这种平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以为平民还能像旧世纪一样,去治理国家当元首?」

她抬腿坐到了餐桌上,白皙的腿晃悠着,看似漫不经心,嘴里却都是让人窒息的话语。

「别想了,我们就是多余的,那些仿生人和机器人够他们用,但是平民被留着,完全是有别的用处……」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头顶上全息投影的电机在微微嘶响。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果你告诉了任何人,这个城市就会彻底乱套……?」

她抬起手上的透明纱布看了看,里面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一组细小的荧光数据在绷带周围闪烁着,记录着伤口的愈合情况。

「我敢这么说就是因为这是事实。」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锐利的眼神让我有些动摇。

「我是东八城区最大发电基地的安保人员,」她背过身子掀起黑色斗篷,贴身衣服上背上有两根细长的银色棍子。这一对笔直地贴在脊柱两边,手腕一般粗,像是一双巨大的银色筷子被折下一部分整齐安在那里。

她背上一发力,银色棍子迅速一层层折叠打开向外伸展,末梢部门开始飞快地旋转,带动她整个人轻盈地微微离开地面。

我和我妈都惊讶地张大嘴巴,又看见她落回沙发,收好翅膀,拍了拍胸口,从胸前口袋弹出一个透明的电子工牌:「东八城区发电一站安保队 P1795」

我看着那透明的薄薄卡片,又看了看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柴家要放弃平民?」我继续追问,并不因为她是安保队的就彻底信任。

「你知道柴家手里永不枯竭的能源是什么吗?」她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摇摇头,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你觉得地球上什么是将永远存在的?」

她想一步步引我说出答案,我想了想,「黑夜?」

「我们可以克服黑暗。」

「那是……?」我皱起了眉头,「那是人,人会一代代走下去,哪怕换上电子义肢,只要是人,就会作为一个生命体生存下去,直到地球消失。」

「你想说什么?」我更加困惑,但是内心有个声音让我拼命压抑住猜想。

「我觉得你可能想到了,」她苦笑一声,「柴尔德家族手中的能源,就是人,准确的说,是被科技改造的人。」

「你还知道什么?」我皱起眉头,余光看到我妈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这个作为科研机密,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但是前天,我在发电基地无意见撞见了一些东西。」

阿丽塔握紧了手,看上去心有余悸,「我日常在第八层巡逻,你们应该都知道,发电基地是在地底下,共有十层,核心就在第十层。」

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座发电基地,大多是地表一个巨大的广场和一根大楼一样粗的天线,天线根部是连到城市各个角落的供电系统。

而真正的供电来源,则是深入地心的神秘部分,重兵把守,闲人不得入内。

而发电基地周围,则是一圈科研大楼,细链子一样围绕在发电基地这个庞然巨兽边,望过去小得有些可怜。

「因为我父母的原因,我的档案评级比较高,于是可以到离地心近的地方工作。」

「当时我在第八层巡逻,突然西南门被打开了,我看见第九层的人飞出来十几个,慌慌张张的,我就好奇去问,他们说发生了泄露。」

「泄露?难道是什么燃料?」我忍不住插嘴。

她摇摇头,「我当时也以为是燃料或者原料储存容器泄露,但是事发突然,所以也不管身份限制,趁乱跑到第九层想看看情况。」

「当时我觉得温度一下子就低了很多,我专挑偏僻的地方走,当时高级别的安保队的已经进来了一批人在第九层预备了。」

「我就把工牌藏好,装作是队伍末尾的人混了进去,看见他们往第十层行进。」

然后她苦笑一声,「我工作了很多年,也知道规矩,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座庞然大物的肚子里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力量。」

「所以我来到了第十层,几道大门依次打开时,我站在队伍后面探着脑袋使劲看着。里面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空洞,可能比整个城市还要大还要深,黑到深不见底。」

「但是最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是在这个球体内壁上和中间空地挂着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那些是巨大的无阻轨道,整个球体里面都是这样的轨道铺天盖地地缠着,」

「但是那些轨道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蛆虫一样的东西,你能想象吗,那些都是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我当时壮着胆子凑近平台边缘往下看,离我近的地方就有一团在动着,我仔细一看,那个看上去是人的东西,虽然大体和人的形态类似,但根本就是用尸块和电子义肢拼接起来的!」

「你能想象吗,我当时抬头看看四周,才发现那个球体的内壁就是人的尸体血肉和废弃的电子垃圾砌起来的建筑!」

我脑子里轰隆隆地想象着那个画面:无数的人类尸体被粗暴地拆成各个部分,被低温处理后植入芯片,装在电子器官上组合成一个新的「人」,再让这些永远不会有情感有思想的「人」在无阻跑道上带动运转;而那些淘汰磨损的,要不会被组装成新的工具用来作为能源,要么就会被当做建筑材料,填补在那个坑洞里……

「那得要多少芯片去控制啊?」我呆滞地看着阿丽塔,她叹了口气,「那些东西里根本就没有芯片,因为我没有看到专门的芯片回收程序。」

「不对,不可能有东西违背能量守恒,这肯定不是单纯的尸块拼接,」我抬眼看着阿丽塔,「一定是有什么被我们疏忽了。」

「有道理,而且我想起来,当时他们身上是有发光的碎屑的,没准这些碎屑是这些拼接人的活动能量来源。」阿丽塔补充道,「而且我怀疑,那些生物根本就没有办法被控制,只是因为被困在那里才被迫在无阻道上永不停息地跑着,不然…」

不然,如果流到城市里面,这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生物,加上被科技改造加强的体力和攻击力,平民将会是最大的受害者。

但这些发光碎屑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这才是柴家最终的能量来源?

但是柴三曾经说过,不是矿产……

阿丽塔继续说着她的经历:「后来我的身份被识破,但是我知道了机密,所以连滚带爬飞出来,但是还是被安保队伤到了,最后只能躲在那条小巷子里。」

阿丽塔说完,抬起眼看着我,面色平静而无奈,又摸了摸手上的伤口。

「所以,你觉得柴家会利用陨石雨来减少平民数量,再把尸体和基建废墟秘密再造,形成新能源?」我问她,她点点头,「这样一来,既可以淘汰掉没有资源和能力躲避的流浪者,还可以增加电量供给,人均资源占有就这么提升了。」

「但是,如果陨石雨真的到来,那些拼接生物怎么办?」我担忧地看着她。

「只要把基地第十层几层特殊制造的大门锁死,低温控制,拼接人就不会腐烂,还是会一直不停止自己的行动,更何况,我们还没有摸清楚那种发光碎屑的组成,没准也是重要的一环。」

好家伙,一座城市十几座发电基地,整个大陆国可是不知道有多少。

难怪城市里从来都不知道尸体的流向,难怪城郊的废弃场经常被突然清空。

如果说这是一种可怕的能源的话,这个能源的形成让我彻底恶心了许久。

抬头看着客厅里的高科技产品,也许每一段电线和无线发射基座背后,都流动着一具尸体和一块废弃钢板转化来的电力。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我看向阿丽塔。

「你问我怎么做?」黑发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是要犯,你也只是个普通小人物,我们能做的,只有如何自保了。」

我明白,知道真相的人终究会被秘密处理掉,但是我们都渴望多活一些日子,哪怕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就像窗外生了锈的大楼一样,曾经为城市遮蔽风雨,最后也还是被划为废墟。

「那个……」我扭头,我妈还在看着阿丽塔。

这是客人啊妈!能不能不要那么看得人不好意思啊!

我突然想起我妈也不得不被牵扯进来,但是因为久居在家,档案还算干净。

「妈,其实我之前已经收到防空洞名额了,但是为了给你争取一个,我去找了三小姐,她答应给你一个,」我认真地看着我妈,眼神真挚。

她的眉眼肉眼可见地飞了起来,「可是这位小姐……」

「阿姨,不用担心我,虽然我是通缉犯,但是还是有些身手在的。」阿丽塔轻松地朝她眨眨眼,黑色微卷的刘海动了动,嘴角一勾,我妈的眉毛抬得更高了。

「妈,我们这样吧,我先带你去防空洞,回来帮阿丽塔收拾一下安置的地方,再回去找你。」

我握住我妈的手,「但是柴三小姐说,因为你不是柴家员工,所以我们两个的防空配额是在不同的地方,你先去呆好,陨石雨过后我就立马去找你,不要随便出来。」

她点点头,但是有些担忧。

「妈,你听我的,这外面的世界我比你熟悉,好吗?」

「对啊阿姨,你听他的,只有把你安排好了我们才能放心。」阿丽塔也认真地劝慰着。

我把屋子设置成高级检测模式,任何闯入的人都会被警告,我让阿丽塔呆在壁橱里的秘密隔间,带着我妈拎着行李走出家门。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商店门口的人和仿生人挨挨挤挤,嗡鸣声交谈声交杂成一锅搅动得不能再搅动的营养冻。

各种五颜六色的全息投影疯了一样地闪烁,大楼直接就没有安静的地方,小型运货无人机经常撞在一起,又带着电流声嘶啦一下分开,跌跌撞撞地飞向它们的目的地。

各种电子义肢在街上碰撞出金属声,有流浪的小孩在各种缝隙直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几块营养冻和水药丸,迫不及待地塞在嘴里,又灵活地跑远了。

最近的商店门口,一只黑色的匣子喇叭带着飞行器的嗡鸣声在头顶盘旋来盘旋去,里面是一个男人的嘶吼:「这是最新一批的营养冻,没有散装的卖!五箱起售!」

「电子义肢镭射充电基座已经卖完了,明天有一批新货!不要再进店了!」

「十分钟后新的一批防身物资就来了,请各位耐心等待!不要拥挤踩踏!」

防身物资?我抬起头,隔着另一家店的黑匣子看见那个霓虹招牌,青色橙色混杂的灯影里露出几个大字:「秋道丁次武器坊」

我妈坚持先去排另一条街上的商店队伍再买一点脱水蔬菜罐头,我决定挤进这家店看看热闹。这家店人不算多,店里面泛着暗红色,地上是青色的石砖,两边墙上是一个个整齐而昂贵的小木盒子,至少有几层楼高,盒子上都有闪着荧光的铜制铭牌。

我排在队伍末尾,看见正前方是一个一人高的台子,台之上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悬浮桌,零零散散摆着各种物资。

桌子后面是一个独眼的老人,头发全白,穿着旧世界的黑色衣服,像是一件柴家人喜欢穿的那种浴袍,但是左手腕上是一个黑金色的电子义肢,义肢顶端是一个人脑那么大的放大镜,闪烁着各种荧光色的数据,偶尔一顿,跳出几个分析的坐标轴和方程式。

这时,他身后的高大柜子后飞出一个圆盘一样的无人机,抓着一大包东西降落在桌子一角。

老人右手拿起一件东西,我仔细看发现是一把细长的刀,在刀口顶端是一小块激光发射装置,正透着暗红色的光。

在大陆国,一切能受伤致死的大型激光是被禁止用于平民生活的。如果要拥有自卫武器,只能在柴家法律规定的波段范围内使用民用激光束。

「诸位,」老人悠悠开口,「这把刀是从我的故居东九区城大老远运过来的,虽然有些贵,但是绝对值这个价。」说完,他抬手,一个仿生人从身后走出,手里也同样握着另一柄细长的尖刀。

老人转过身,抬手一碰,仿生人连人带刀都被轻轻巧巧划成两半,人群里低低地发出一阵赞叹。

可是那把刀要的绩效,的确是常人付不起的。我按了下脑后芯片,看了看虚拟屏幕,如果我买了这把刀,那接下来半年都只能吃最最便宜难吃的营养冻了。

但是我一想到发电基站地下的拼接人和即将到来的陨石雨,还是决定狠了狠心。

「老板,」我站在透明桌子面前,抬头看着老人,「我想买那把虎彻刀。」

老人眯起眼睛,把左手上的电子义肢移到我面前,隔着那夸张的放大镜看着我。

「年轻人,你为什么想要它?」老人又举起那把泛着暗红色光泽的刀。

「我想保护自己,」我顿了顿,「也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元首可以庇护我们,你有什么害怕的?」

老人摸着刀身,眯着眼看我,「其他人买刀也是为了自保,但究竟是自保,还是用来杀人越货?」他挑了挑眉。

「我只会杀死去的人。」我格外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眼里一丝精光闪过,又马上恢复了阴森森的凝视。他转过身,用一块旧世界的布料擦拭了刀身,把刀递给我。接着,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凑近告诉我:

「给你打个九折,小伙子,还有,」他身上的烟味儿浓了几分,

「砍那玩意时候照着脖子砍,明白?」

我猛然抬头,只能感激地朝他微笑,他也裂开一口残缺的牙,又装作不经意间用手指了指自己空洞的右眼。

我用高纤维绳把虎彻绑在背上走出这家店,拐过路口,看见我妈还在垫着脚排队。

「妈,你看,」我转过身,虎彻在夜色中泛着青色的冷光,顶端刀口一块指关节大小的红色激光区像是血泪一样镶在刀上,冷冷注视着我们。

「真的是把好刀啊,」我妈看呆了,差点把手往上面放,被我拉住后还是盯着,看上去放心不少。我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向防空洞的方向。

东八区城的防空洞在城市北边,土地厚重,地形复杂,是避险的好地方。

但是这样的好地方,是只有柴家的员工和高收入的平民才能体验的,那些流浪汉和低收入平民,被仿生人军警拦在了市区。

隔着透明的公交车厢,我低头看见一大片平民在被军警拦着,一条银色的线不断被往市区推进,所到之处都是血迹的残留。

车上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都只是搂紧了怀中的物资。

乱世之中,自保都难,别人的故事永远只是故事。

我们坐着公交车飞驰到北边的一个站台,车停稳后玻璃罩自动消失,我们跟着人流走上站台。

我抬头看着,夜色中的站台悬浮屏上滚动着目的地,我看见了「兴安岭防空基地」,指着给我妈看。她拎着行李,摁下新装上的脑后芯片,眼前的虚拟屏上显示着导航路线。

她原来十分抗拒安装脑后芯片,说怕疼,后来我带着她去了最好的科研所麻醉处做的植入。

手术前,她躺在透明的床上,被传送到门内的那一瞬间,喊了我的名字。

我看着门缓缓关上,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手术而已。

「这玩意还不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伸出手碰了碰虚拟屏幕,屏幕水波一样晃了晃。

我低头看她,头发有些白了,也不知道去科研所染发,整天待在家里捣鼓旧世界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天她给我看一个奇怪的东西,可以握在手里,手掌大小,有块劣质的玻璃屏幕,一看就是早就被淘汰的。

「这个叫手机,」她给我看,「世纪初我们人人都在用。」

「所以和芯片差不多?」我好奇。

「可以这样说,当时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这个小屏幕里的东西。」

「那时候还没有投影,内容都在这个小小的方块里。」

我插嘴:「那多无聊啊。」她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现在你们看虚拟屏,也不过是比我们那时候屏幕大了点,还不都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们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可以看?」

她抬起头开始回想,「那时候也有真人秀,像元首家的一样,但是那时候可以看的比现在多很多,还有歌曲舞蹈和电视剧……」

「电视剧?」「就是演一个故事,比如你去演元首……」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之前柴三偶然告诉我,每个平民家里的投影后都有元首家植入的监视器。我看着她继续摆弄那个小小的老机器,起身去给投影基座充电去了。

「你在想什么?」我妈突然问我,我一惊,抬头看见我们就要马上出站了。

「没有,我就在想你居然也愿意装脑后芯片了,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她笑了笑,眼尾有一些皱纹,她舍不得花我的绩效去做美容。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为了生活,就该学会改变。」

我牵着她上了摆渡车,摆渡车飞过无数沟壑和山脊,这些地形我都在新教育里学过,我一一认真看着。到了防空洞门口,我把行李交给她,又把我的工牌塞给她。

她看着那金色的小卡片,一个个字念着「C1033」。

「妈,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那边直接用 DNA 登记进去就行。」我目送她走进安检区的透明盒子里,挥了挥手,绽放一个巨大的笑容。

转过身去,眼眶立马就红了。

逆行在出站的人流中,我独自搭着公交车回到家里。那个聒噪的母亲不在了,她那习惯了孤独的儿子却再也不习惯孤独。

「你骗了她,」阿丽塔听见我回来,从里屋走出来,「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名额,对不对?」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如果不这样做,我妈是打死也不会去防空洞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她抱着胳膊,在门边上靠着盯着我。

「我?」我苦笑,「我先看能不能在陨石雨里活下来吧。」

她拍了拍我的肩,「对不起连累你了,其实你应该可以去柴家避难的。」

「我不后悔,」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

她挑了挑眉,「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哥们?」

我摇摇头,「他们喜欢『九角星』,我玩不来,那东西上瘾。」

「九角星」就是甲基安非他明,新教育教过的化学物质,我们也叫冰毒。

我还记得仿生人老师让我们轮流尝一尝,我悄悄扔在地上,因为我同桌用鼻子吸了以后,亢奋得像个傻子,我看到后觉得挺蠢的。但是仿生人老师笑着看我们一脸美妙的样子,说这是好学生才有的奖励。

阿丽塔笑了,「那异性呢?你有没有妻子?」

「我?我估计到时候就去找个同样无聊的女人,一起领养一个子宫吧。」我耸耸肩膀。

「你就是这样想的?」她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我有些疑惑不解。

阿丽塔昂起头,看向对面大楼上的广告投影发呆。

「我的父母都是喜欢旧世界的人,虽然为新世界工作,但是从小就让我接触旧世界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旧世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很多时候是靠这里,」她指了指心口,「而不是一份所谓的约定,就像你想去街上找一个普通的女人,和她一起领养一个子宫一样。」

「我不会去随便找的。」我抗议。

「我父母告诉我,你要找到一个伴侣,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那就是旧世界里最崇高的结合。」她的脸上映出投影的光,有些看不清楚眉眼。

「可是这是新世界,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人一起领养子宫,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看着她,因为这些是我在新教育里学到的。

虽然新教育只能给我一份微薄的薪水,也只让我们沉溺享乐,但是谁不爱自由放松的生活?即使我不喜欢九角星,但是我还是会去花上半个月绩效兑换一款最新的互动游戏。

即使我反感永无休止的科学家真人秀,但还是忍不住用作聊天的话头。

唯一让我坚信的,就是新教育告诉我,伴侣的存在就是未了繁衍。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回过头来,直直看着我。

今天她借了我的衣服,宽大的防水袖下是纤长的胳膊,手上的扳指灯闪着充电信号。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坏人,而且我也缺个伴。」我皱了皱眉头。

其实我一早就打算把我妈骗进防空洞,打算一个人躲着,但多一个漂亮的女人陪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出来了,你也就是看我顺眼。」她毫不留情地点破了。

我笑了笑,转身去储藏室里拿两盒营养冻,把带着冷气的盒子扔给她。

阿丽塔拿起水果汤口味的,我拿着牛肉粒口味的,打开吃了起来。

「谢谢你。」她低着头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额其实没关系,」我嘴巴没停,突然想到刚才的谈话。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领养一个子宫吗?」我很真诚地看着她,

看她眼睛瞪大,又赶紧补充:「当然是陨石雨过后,现在我也没有能力保护好它。」

「你在想什么?」我看她涨红了脸,有些困惑。

「既然很难遇到同龄异性,我们要把握机会啊?」我眨眨眼,有些不解为什么她是这个反应。

阿丽塔倒抽一口气,把勺子一放。

「谢拙,」她看着我,「我是一个比较旧世界的人,我想要的是旧世界的结合方式。」

「那你想怎么做?」

她的脸颊又红了一边,继续低头吃着营养冻。

「这样吧,你给我讲讲你理解的旧世界的方式。」我也继续吃着。

她说旧世界的夫妻结合虽然也主要是为了繁衍,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一起生活,互相保护?」我猜测,

「算是吧,但是也要一起担起很多责任。」

「那一起领养子宫,一起用绩效兑换食物不也一样吗?」

「还不止,因为旧世界的人不需要领养子宫来进行繁殖。」

我瞪大眼睛,那要如何延续生命呢?这么重要的一项都没有,难怪要被新世界淘汰。

「旧世界的人啊,」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营养冻,「他们会通过身体的构造,让胚胎在女人身体里形成,最后取出来,因为这种行为风险很大,所以夫妻之间要格外团结,尤其是需要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活乃至生命。」

「天啊,从女人身体里产出,也太血腥了。」我惊叹。

但是按理说,我也应该是从我妈身体里出来的,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

回想起那次她被抓进牢里,相必是已经被剔除这样的认知了,毕竟新世界在不断追杀旧世界的主要思想。

「但是,虽然很血腥很危险,还是会有无数女人愿意,」她抬起头,「因为她很爱自己的丈夫,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愿意为之承担。」

「爱?」我皱起眉头,这个是新教育的科教课程里没有谈到过的。

「你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你?就是因为『爱』这个东西,」她说。

「但是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因为她是我妈,天生就是这样。」我反驳。

「这样吧,你可以理解为一座矿山里有很多种矿产,但是每种矿产都有不同的名字和用途,但是最终其实都是石头。」

我好像理解了一些。

「所以,你希望我们通过『爱』这个东西连接在一起,然后你通过旧世界的母体生殖的方式有一个小孩子?」我似乎懂了她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随便分开,而且我们要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这多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去领一个子宫?」我还是疑惑。

「因为除了繁殖,旧世界的人还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需要从伴侣身上得到。」阿丽塔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给我解释。

绩效?基因改造优惠?工牌通行证?我实在想不出能从伴侣身上得到什么。

毕竟我一直想找一个能挣得和我一样多的、又会打游戏、看守孵化器绝对不会开小差的女人。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阿丽塔牙疼一样抿着嘴。

「比如说吧,」她举个例子,「我妈看我爸一样,我爸就知道她今天想吃哪种口味的营养冻。」

「但是这不就是最贵的那种仿生人就有的技术吗?直接人眼联动脑细胞的感官识别,而且我们是柴家员工,还可以打折,貌似是……」这些新品发售信息可就是我的强项了。

但是阿丽塔还是摆摆手,看上去十分泄气,「算了,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懂。」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领养一个人造子宫吗?」我期待地看着她。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缩,乖乖坐回椅子继续吃营养冻。

惹不起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丽塔一直待在我家藏好,好在科研所最近忙着陨石雨的事情,抓逃犯都没那么上心,我几袋九角心就打发了巡逻的警察。

当那几个大块头黑人在电梯口消失时,我关上门,一转身,阿丽塔坐在客厅里。

「你是要吓死我啊小姐!」我很不满地吐了口气。

「你有没有兴趣学点格斗技术?」她笑着看着我,「加上你那把刀,城区近战应该没有问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学一点。于是每天我都会带着披着斗篷的阿丽塔前往市郊的荒漠,她教我格斗,我帮她想办法拼接一个趁手的武器。

她的绩效系统已经被强制关闭,相对于身无分文。

这篇沙漠是浓重的烟霾黄色,脚下的沙漠是被分解了数十年的各种机械晶体,大小不一的碎片铺了一地,延伸向远方的城外。

阿丽塔从小就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技术,她说她很喜欢保护别人的感觉,所以父母就培养她成了这样一个安保队员。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我问她,她眼神暗下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但是我知道他们信任我的能力,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知道我能好好保护自己。」

我凭借从黑市买来的图纸和捡来的零碎部件,给阿丽塔打造了一副十字弩。

这个十字弩的箭是磨尖的钢材加上各种矿石做的,如果箭用完了还可以把弩拆解成开了双刃的刀用来近战。

我还顺手打了些钢片藏在腰间,学着街边上打无人机的小孩开始练臂力。

陨石雨还有一天就要降临,我和阿丽塔准备动身去发电基地附近。

按照她的计划,她对发电基地周围很熟悉,总能找到些犄角旮旯混进去躲避陨石雨。

「现在去平民庇护区就是送死啊。」她看着人潮涌向的方向,却无力阻止。我轻轻拍下她的肩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柴家的决定。」

阿丽塔说,高级一点的科研所会给每人都配备一间防空洞,我们盯着他们下手就行。

「我说过,我只杀死了的人,」我看着她,十分坚定。

她看了我一眼,「不巧,我只杀活人。」

3、不巧,我只杀活人

「我说过,我只杀死了的人,」我看着她,十分坚定。

她看了我一眼,「不巧,我只杀活人。」

「你……」我噎住了。

「乱世当头,别想着什么人命了,自己的命都没有了还去保护别人?」

她嗤笑一声,「你又不是柴大元首,你死了对所有人没有任何影响。」

我自知理亏,也不去争辩。

挑了个没什么人的下班时间,我们穿上深色衣服,摸到了一间旁系科研所的侧门。

侧门旁边是一片停车场,不少镭射基座都是空置的,只有零星的几辆车。

远处的安检门亮起来,我们悄悄在暗处藏好。

一个中年人头顶漂浮着一个悬浮的公文包走来,看样子准备上车,还在车外调试充电设备。

阿丽塔毫不留情地在暗处拔出十字弩,对准,扣动扳机,射中他的喉咙。

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公文包还在飘着,它的主人已经瞪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我咽了一下口水,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她拖着我猫腰走过去,我战战兢兢地帮她把尸体竖起来用面部解锁了车门,再把尸体扔到后座。

抬头看了一眼公文包,我把它一把拽下,塞进车里。

看着自己一手的血,我有些崩溃,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杀人。

为了让我死心,她把尸体里的工作牌摸出来。

「看着,这个人是专门管理第十层第四扇大门的,他知道所有的秘密。」

我的手还在颤抖,把血在座位上擦了擦,开始启动车子,根据导航的历史记录找到了这个科学家的私人住宅和防空洞。

阿丽塔说她之前仔细查过,这一片的科学家都是独居很久的,死了也不太会被发现,马上来的陨石雨还可以掩盖他已经死掉的事情。

穿过浓重的雾气和夜色,我们启动自动返程的程序,车无声无息略过城市的上空。

休息了半天后,车子带我们来到北地的一座山间,我们同样用尸体解锁了房子的大门。

好在天气不算很热,尸体没啥大味道,就是死沉死沉的有点难搬。

这件房子还挺大,我看着里面的布置,感觉十分老旧并且灰扑扑的。

「哈哈这老家伙居然还是苏联铁粉。」阿丽塔踹了一下客厅的铁皮桌子。

「那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她说是一百年前的一个国家,差不多有现在大陆国一半大,风格就是这件屋子一样。

我四周转了转,很多是军绿色的家具,房间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一层层都是钢盔,写着一些我不知道的文字。

一个老掉牙的灯带着插线板,床头是一张简单的木头小桌子,墙上还有一面颜色奇异的旗帜。

干净,萧条,冷漠,但是又有一丝力量感。

「对不起了老前辈,我也是迫于生存。」阿丽塔喊我一起把尸体拖到地下室,我给他盖了件「苏联」风格的睡衣,希望他睡得更好一点。

我们摸清楚了房子的结构,也有了充足的物资,安安心心地等待着陨石雨的到来。

现在是早上的六点钟,我在地板上的防水垫上醒来时,阿丽塔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

「我已经全部检查了一边,没有其他的报警或者认证系统。」

她扬了扬手中的几块芯片和电线,随手扔进客厅旁的一个灰色圆圈。在那些被拆下的探测芯片接触到圆圈的一瞬间,地面飞快地张开吞掉了它们。

我坐在她旁边的矮凳子上,打开一盒鸡肉味的营养冻开始吃着。

「很快就要下陨石雨了,我看了看这里的防空洞,貌似很小,是单人的。」

在大陆国,防空洞设计成无数小盒子组装起来的集合体,下沉到地下,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保证每个密封舱都能够被最充足的材料保护好。由于成本高昂且需要报备,每一间防空密封舱都需要工牌认证。

没错,没有工作的流浪者和残疾人都不会被保护,这就是新教育告诉我们的优胜劣汰,我记得很清楚。

我舔舔嘴巴周围,「我不介意挤一挤,再说了,这种私人改造的密封舱一般为了舒适度会偷偷增大面积。」

她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谁叫这密封舱出厂一个就要报备一个呢?」

我们一起通过几层金属楼梯走到地下室,两个人一起打开防空洞的闸门。陈旧的带着灰尘的墨绿色大门格外地重,打开时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里面,是灰色的哑光内壁,大概长宽一米高两米。它的前任主人为了舒服一点悄悄打磨了一下内壁,换上了质量不错的新材料,稍微宽敞了一点点,但要放进两个人,确实是个难受的庇护点。

我们把一些水药丸和营养冻用强力磁石挂在头顶上,准备到时候背对背站着、轮流坐下睡觉熬过这段时间。一台投影被我改装好安在内壁,随时可以查看信息。

阿丽塔把屋子里的镭射基座都收集过来,同时检查了密封舱的通风口。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距离官方预测的陨石雨还有三天。

但是我和阿丽塔一致觉得真正的世界要比官方的要早,毕竟要留出时间给柴家转移,又要让部分平民来不及逃生。

也许正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陨石雨已经接近地球。

十二点到了,我和阿丽塔互相注射了免排泄药物,这种药物可以降低代谢,缓解人体吸收水分和营养的速度,实现十天内不需要解决生理需求。

然后,我们轮流到隔间里面给身子抹上免洗药膏,以防在密封舱里被自己的味道给熏死。

我按下脑后芯片,虚拟屏开始播放新闻。女主播依然高昂着声音呼吁人们不要恐慌,我一边用虎彻刀上的激光靠近注射器消毒,一边看着她介绍大陆国各地的情况。

「谢拙,我们可以进去了。」阿丽塔瞥了一眼屏幕,「看她还能骗多久。」

于是,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呆在这么小的空间里。

门已经关上了,小声说话的声音有嗡嗡的回音,头顶的应急灯闪着白光,我和阿丽塔背对背站着,只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真挚的想法:

她能不能陪我打游戏?

我有些不好意思邀请她,毕竟她的工作偏严肃,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娱乐方式。

也许她喜欢去蹦极或者拳击?感觉她很强的样子。

昨天偷偷看她吃东西,单手就把营养冻盒子给打开了,好厉害。

或许她是个内外反差很大的?比如喜欢变色口红什么的。

我重重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背后悠悠传来阿丽塔的声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多了几分力度。

她看出来我想和她打游戏?我有些紧张。

「我告诉你谢拙,和你呆一块是抬举你,少想有的没的。」

「啊?」我下意识张嘴,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你打游戏?」我艰难地转身回头,阿丽塔也转过身,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好像就是看街边上吸九角星的人一样。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开心。你不陪我打,我开投影打人机战,哼。

一小时后,我和阿丽塔开始站着背对背联机打游戏。

虽然脚很酸,幸好准备了电子义肢可以挂着「站」好。

「我给你讲,这个游戏的关键就是去拿到山顶的紫水晶,你不要乱跑,跟着我,待会你去那个塔守住。」我很有耐心地指导她,于是我们又快乐地玩了很久。

直到投影没电了,我们都有些累。

「你先睡吧,我站着。」我背对着和她说,一边把镭射基座打开。

她也没拒绝,在我挪出的地方坐下,一条腿伸着一条缩着,开始打瞌睡。

我仍然挂在电子义肢上,虽然腰被固定器勒得有些疼,但是还是累得睡着了。

果然,如果休息不好,是很容易做噩梦的。

在梦里,我梦见密封舱突然爆裂,我和阿丽塔都暴露在陨石雨之下,她一箭射中一块碎石,回头朝我喊着快跑。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的刀更快,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是被广播投影给吵醒的。

阿丽塔也醒了,她站起来指挥我坐下。挂了一夜的腰几乎要断掉,我哎哟诶呦地叫着。

阿丽塔轻轻踢了我的小腿,「你看,我们没有想错。」

投影画面在灰色的墙壁上格外清晰,这是我们之前在外墙安好的摄像设备拍下的。

那是空中无数周身带着蓝色光晕的小火球,像下雨一样铺天盖地砸向地面,身后长长的光带拖得老长,在大陆国的夜色中格外刺眼。

新闻已经看不到了,也许没几天后元首会站出来说是信号站被损毁导致无法播报。

画面啪的一下开始闪烁水波一样的光,阿丽塔伸手关掉基座,打开控制无人机的画面。

这是我们进来前放在屋外的几架无人机,都有自动躲避功能。

阿丽塔从头顶吊着的包裹里摸索出一块透明的显示板,摸了摸边角,上面开始滚动各种荧光色的指令。

她按下「实时播放」,墙上的投影里又是无数的陨石落下,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她操控那数架无人机开启躲避模式后,直接飞向城区拍摄,我看见各种大楼就像靶子一样被击中后轰然倒塌,地上的尘土碎屑飞得老高,看过去一篇灰蒙蒙的闪烁光雾,更多的地方还是黑沉沉的,已经被抹去了存在。

无人机又往低空飞了飞,由于地面光源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就开启了红外夜视仪。

我看见有不少人倒在地上抱着头,嘴里一张一合面露恐惧,身边是散落的物资和废墟。

当然也有睁着眼睛的尸体和尸块,黑色的自然是血。

我垂下眼睛,「看看发电基地吧。」

无人机来到发电基地上空,这些庞然大物就像破了外皮的数盒营养冻,还算牢固地守着那个秘密。周围的一圈科研所已经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平地,像是被一双大脚随意地踩过。

东八区城彻底陷入了黑暗,夜视仪里只有发电基地顶端还发着白色的幽光。

在信息封锁的这一段时间里,不知道柴家如何毫无声响地转移那些他们眼中的原料。

我们关掉投影,开始吃东西,发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陨石雨持续多久你知道吗?」我问阿丽塔,

「大概半天左右,一般都是的。」她回答我,眉头紧锁。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如今,陨石雨已经快下了一整天了,这不对劲。

这两天我们在又小又窄的密封舱里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轰鸣,毕竟这是地底比较深的地方,舱体周围又是特制的保护材料。

新闻断开了连接,我们只能通过残余的无人机观看外面的动向。

当最后一架无人机被陨石颗粒磨损到最后的使用期限时,我们把它调回到我们附近。

又过了两顿饭的时间,轰鸣和震动彻底消失了。我们确认无误后,按下按钮打开了舱门。

当一排灯光亮起,我眯起眼睛适应光线,走出密封舱,每一步都伴随着骨头吱嘎地响着,我揉着腰一瘸一拐走向客厅。

如果那还叫客厅的话。

我打开扳指灯,光柱直指地面,半边屋子已经被陨石雨击碎,地上全是建筑残渣和大大小小的陨石碎屑,有的甚至还带着温度。

稍微大一点的陨石还把地砸出了坑洞,前任主人引以为豪的装修都被无数碎石给埋在地下,一阵风吹来,我只觉得鼻子里全是粉尘和刺鼻的味道。

阿丽塔用的是手腕上的灯带,她转了一圈,说这地方是彻底不能住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我问她。

「我觉得未来重建,柴家不会再花时间精力去抓逃犯,甚至会把监狱里的犯人放出来干活,所以我暂时是安全的。」

她拢了拢微卷的长发,继续低身照着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东西。

我点点头,「那我们还是尽快回到城区里,那儿有救济,也能和我妈去会合。」

我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许还可以去科研所找你的父母。」

她笑了笑,「看来这下子真的要成为流浪者了。」

我们利用电子义肢把被陨石压住的汽车拖出来,仔细清理又修好,换上新的电池。

「住这屋子的老头还藏了挺多东西的,看不出是个会打算的人。」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看着后座一排整齐的物资。

我坐到驾驶位,开启手动驾驶,谁知道自动模式会不会被远程控制。

阿丽塔坐上副驾驶,拿好十字弩和箭,这些天她还捡了不少陨石当箭头,这些材料可是难得的的好东西。

「你说为什么平民不能有枪呢,只有安保队和柴家保镖才有。」我看着十字弩问她。

「你确定?到时候满地的枪杀案,警察可管不过来。」她撇撇嘴,又说:「你知道西四区城吗?在旧世界,那里可以人人持枪,虽然那时候的枪不像现在是激光子弹,但也能瞬间杀死人。」

「后来呢,那个国家怎么样了?」我有些好奇。

阿丽塔跟着她父母学了很多旧世界的知识,我当故事听了很多次。

「这国家没了,现在被移民给占着。我妈妈当时还去过,她后来告诉我,那个地方原来的国家治理特别奇怪,」她看着窗外开始回忆,「就是有个类似于元首的人,当然他比元首要弱,也还有军队和法律,」

她仔细回想,「还有一个我记得很清楚,是个什么网的家族,就是类似于科研所的媒体部,管着人们说话的地方,本来就是个工具部门,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眨眨眼,「这个部门把他家元首给禁言了。」

我瞪大眼睛,「这个胆子也太大了,谁让他这么做的?」

「我妈说,应该是媒体部门的人想要当元首,提前练练手,我也不知道。」

「可是这和持枪有什么关系?」我问她。

「我记得是因为建国的时候,政府和平民达成了约定,平民可以通过枪械推翻政府,这是他们手中的一种力量。」

「可是为什么还是把国家弄没了,不应该会有新的政府吗?」

「嗯……当时我妈说,是因为之前的政府总是不让民众读书,几代下去人已经废了,连机器都不如,上头的人就管理国家,后来他们之间吵得很严重,各种冲突啊动乱啊,就把国家给折腾没了。」她摊摊手。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这和枪有什么联系。

不管了,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那个地方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老老实实住在东八区城里过我的小日子就行。

我发动汽车,两边的玻璃罩缓缓落下,显示屏上开始导航,我们把认证系统更改了,又对不起了一次房子的前任主人。

车开始原地上升,我在面前的仪表平面上用手指划过指定的街道,车便开始飞去。

一路上我们靠着低空飞行,大的建筑物都已经倒塌或者损毁,车灯照过的地方都是一片废墟,只有远处的发电基地顶端还在发着蓝色的微弱光线。

我们计划是先去接回我妈,把她安置在安全的救助地点。

当时我们已经提前送她过去,按照时间推断,她绝对不会在路上被陨石袭击,这是我肯定的。

车继续开着,进入了城区,开始稀稀拉拉有不少灯光在黑暗的街道上闪烁。

车灯从上而下扫过,已经有了不少临时供电站,我已经看到了几家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开始闪烁了。

几辆通体橘黄的消防车从我们身边飞过,也不时有几辆警用摩托擦着玻璃钻入夜空里,一辆巨大的军用负重车缓缓飞来,投下不少物资包裹,听得见丁零当啷砸在废墟上的声音。

我们顺着街道一路往市中心走,再过去才是车站。

灯光越来越多,我看见黑暗中有不少人影走动,捡起了空投的营养冻和水药丸。

还好,这只是暂时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丝怪异的不安。

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扭头看向车窗外大楼上开始恢复播报的新闻,上面的女主播依然十分热情,她说元首即将与大家对话,让大家在原地待好准时收看。

我把车停在一栋只被炸掉半边的大楼顶上,对面也是一栋幸存的大楼,可以看到清晰的投影。

阿丽塔从车后座摸出两颗水药丸,递给我一颗。

我剥掉外面的透明包装,扔在嘴里咬住,让被压缩的水流流进喉咙。

这时,对面大楼上的投影里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阿丽塔把两条腿搭在座位前面的显示屏上,抬起头开始看着。

眼前的大楼投影上,那个男子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打理得很服帖,脸上保养得也看不出有什么皱纹,虽然头发花白,却总觉得只是个中年人,他的胸前是一枚金色的柴尔德家族徽章,投影占据了几面窗户。

元首坐在演播室里,身后是演播室里滚动着荧光色信息数据的透明显示板,上面标注着各个地区的伤亡人数。

一个椭圆形的无人机飞到他身前静止,这就是即将把号令传向整个大陆国的话筒。

「各位大陆国的公民,我们经历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陨石雨,但是这不是我们的灾难,而是我们的幸运。」

他停顿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投影外的我们。

「这是宇宙给予大陆国的恩赐,它让我们能够在净化的力量下逐渐走出黑暗,让我们的城市和国土,在考验之后更加坚不可摧!」

楼底下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高呼。

元首又停顿了一下,「现在,请大家不要紧张,保持信心,只有柴尔德家族才能够陪伴你们重建家园!」

街上的欢呼混着临时电力支撑起来的灯光在黑夜里翻涌着。

之后,他还惩罚了误报陨石雨时间的科研人员,交代了安保队的支援路线。

可是这一场持续了一天的陨石雨,真的正常吗?为什么没有科研人员站出来质疑?

阿丽塔伸手打开投影,车前玻璃上开始浮现伤亡地图,各地的死亡人数都清晰地显示着,我随便看了看就准备发动车子。

「谢拙,你没发现?」阿丽塔看着我,黑眼睛在投影的反光下亮得吓人。

我再仔细一看,原来城郊的伤亡比城中心多出不知道多少,「我算了一下,大概多出三分之一。」阿丽塔低头滑动玻璃屏幕。

「应该是在赶往城郊防空洞的路上刚好被陨石击中,所以伤亡数量多吧?」我问她。

「可是我还发现,主城区的这批人里,大多是受伤,」她指了指详细数字,「但是在城郊,死亡人数几乎等同于伤亡人数。」

我一惊,看着玻璃屏幕上红色荧光数字不停地跳动,的确如此。

如果是同一批陨石雨降落在这样一个区域,那各地伤亡情况的均值应该没有太大差别,为什么城郊的死亡率如此高?

「自从发现发电基地秘密后,我就不怕用最坏的打算来揣测柴尔德家族了。」阿丽塔低下头,黑色卷发盖住了眼睛,只看见紧紧抿住的嘴。

「你是说……」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她,「难道柴家动用火力,借助陨石雨这个借口再消多灭点平民?」

城郊是前往防空区域的必经之路。

我又想起一些东西,补充道:「而且把相关的科研人员都控制住,不让他们发声?」

阿丽塔冷笑一声,「在大陆国,科研所就是军队、法律和教育的结合体,里面只不过都是为柴家卖命的工具,根本就用不着被柴家控制,自己乖乖地就做了。」

我想起自己原先还为柴家打工,现在只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因为他们给了我充足的绩效,让我觉得我比一般人要厉害要高人一等。

但事实上呢,我也只不过是柴家的工具人罢了,和街上卖营养冻的人没有区别。

这个世界,只有柴家人和普通人,我算是明白了。

「不过,光是为了补充能源而利用平民,会不会不划算,你想想还有那么多商店和餐厅还要靠平民,各种服务也要靠他们,柴家就舍得?」我问。

「你傻啊,给平民工作是为了什么?」她翻了个白眼。

我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很笨——不就是为了怕各种无业游民去街上乱跑嘛,不然那么多仿生人和机器是干什么的。

「那把我们这些人都给造没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啊,他这个元首难道统治他自己?」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但是我觉得肯定有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理由。」她看着我。

我点点头,把车子发动,玻璃罩缓缓合并,灯光暗下来。

我们穿破夜色,往兴安岭防空洞飞去,路上阿丽塔试着联系我妈。

脑芯片呼唤了第十二次后,我妈的脸终于投影在了车窗上,吓得我差点手一滑把导航导到东十区城去。

「儿子诶你那边怎么样?」我看着我妈一头灰尘,穿着我买的黑色防风衣站在自己的密封舱前,身后吵吵闹闹的很多人。

「妈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我把导航稳住,抬头看她,「我好得很,呆在舱里可老实了,就是太久没洗澡有点难受。」

「我给你买的免洗药膏呢?」我皱起眉头,「那东西太难闻了我受不了,有股子石头味,感觉像被埋土里一样。」

好吧,下次买个加了味道的。

「对了妈,除了下陨石的声音你们听见其他声音了没?」

「没有吧,现在我们还都待在密封舱外面那一圈密道里面,都排着队准备出去,外面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行,你就待在那里不要乱跑听见没,有什么意外马上跑回舱里去。」

「不用你操心,话说那个小姑娘还跟着呢吗?」我妈突然做贼一样小声问我。

「阿姨,我听得见。」阿丽塔很无奈地凑近屏幕露出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姑娘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啊,不要乱跑了。」我妈脸上的笑比女主播还夸张。

我默默关掉投影,「不要介意,我妈就是这样很容易……和别人做朋友。」

「没事,挺好的,我喜欢阿姨这样的人。」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看来我要多去认识一些新的人。

车灯扫过的地上,灯光开始多了起来。

越接近防空洞的路上,我把车底的所有灯都打开,发现各种陨石碎块铺满了地上。

如果不仔细看,还会看见一些稍微大一些的深坑,里面躺着陨石碎屑和我们不愿意细看的部分——那些是死去的人。

「幸好我是安保队的,认识一些军用武器,这些应该是高空抛射下的无痕空气弹。」她指着那些深坑说。

「那安保队的其他人会不会认出来?」

「我觉得即使他们认出来了,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毕竟,」她苦笑,「柴家的打工人嘛。」

我认同的点点头,即使认出来又怎么样?为了保住自己,也为了留在新世界,无条件地接受是一个必须要有的技能。

车子离防空洞越来越近,灯光也越来越多,我们停在外面过了两顿饭的时间,我妈终于出来了。

她身子瘦了很多。

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听她抱怨在密封舱里的无聊生活。

「我不是给你下了很多游戏吗?」我问她,她凶狠地看了我一眼:「当时你不是设置了一个什么密码我给忘了,小盒子就我一个人,上哪问去?」

好的好的,都怪我都怪我。

我们打算去东八区城西南角的救助站去,先暂时住一段时间,等到重建再回家。

这段时间里,也足够阿丽塔安顿好自己了。

虽然我还是想邀请她一起和我领养子宫,但是看她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我打算耐心一些。

我妈自从坐上后座就开始嘴巴不停,一会儿吃营养冻,一会儿吵着和阿丽塔聊天。

「小姑娘你原来住哪儿呀?你爸妈联系到你了吗?」

「我原来是安保队的,就住一号发电基地附近的科研大楼里,我和我爸妈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但是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们,因为芯片权限给封死了。」

「小姑娘你啥时候准备去领养子宫啊?我看你也不小了,也挺懂事的……」

「阿姨,我还没准备好呢,工作要紧,我们工作强度很大的……」

我赶紧打住我妈的话题,「妈你说说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吧。」

于是我们安安静静地听着我妈抱怨密封舱里多小多难受东西多难吃,一路到了城西南的救助站。这个救助站是临时搭建的,外围停了一圈的警车,里面是用防风板搭好的高墙,救护车飞进飞出,物资也不断送进去。

跟着人流走进去,快到入口时,发现要工牌才能进去。

我们一共只有一张工牌,还有一张已经被封死。

我笑着拉住我妈,「妈,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这里要查身份,阿丽塔进不去。」

她听话地往回走。

我们在街上晃悠,踩在清理过的街道上,地上有灰尘和暗色的痕迹,倒下的霓虹灯招牌被堆在一边,再也不能发光,但店家还在坚持着。

有不少人在排队买充电基座和营养冻,我们绕开人流回到车上。

「看来还算正常,至少没有什么暴乱,我以为会挺乱的。」

阿丽塔话音刚落,街对面的商店二楼掉下一个东西。

我和她瞪大眼睛,看清了那是一个人,脖子上有个流血的洞。

在我发动车子的那一瞬间,对面商店已经走出了一个高个子。

这个男人穿着看不清颜色的制服,粗壮的手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电子义肢,顶端各是一个尖刺,上面还带着血。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我,笑了笑,在我发动的一瞬间跳上车前盖,用尖刺击碎了车玻璃直接指着阿丽塔。

我惊恐地扭头看着她,没想到她一脸镇定。

「还记得我?」那个男人说话了。

「当然,谢谢你帮我指路。」阿丽塔微微一笑。

从他们的话里我大概知道了:阿丽塔当时闯进第十层,就是借着向这个男人问路的机会,打晕了他跑进第九层。

我看看男人,又看看他手上的尖刺。

「这位先生,或许我们可以下次聊聊?」我看着他小心地问了一句。

「好啊,不过你得让这位小姐下车陪我说说话。」

说着,那对尖刺又深了一段,直接指着阿丽塔的喉咙。

「谢拙,带着阿姨走吧,帮我把车门打开。」她看着我。

我没说话,反手一摸,从头顶上的暗格里把虎彻刀抽出来,顺着尖刺把车窗捅出的洞,笔直地刺出去把他的义肢削掉一半,顺便靠近他的脖子。

一车的人加那个男人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我乖巧安静,手里还有把好刀。

讲真,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可能是累坏了,有点不耐烦吧。

「你说你怎么赔我的车窗?绩效界面打开,让我扫码吧。」我看着他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再深深看了阿丽塔一眼,「你活不久了。」他吐出几个字。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后退跳下车前盖,消失在夜色中。

「你们安保队的,都这么没有礼貌?」我看着那破了两个洞的挡风玻璃有些心疼,心里却奇怪那句话。

也许是威胁吧,我也不再多想。

她抱歉地笑一笑,「当时我确实偷袭了他,没想到这里碰上了。」

我们准备在西南区找个安全的角落先住在车上,最后来到了一个炸掉一半还剩一半的楼顶,停好车,我们下车活动活动身子。

阿丽塔背靠充电基座给背上的翅膀充电,我和我妈开始准备晚餐。

「儿子啊我觉得这姑娘还是不好惹,要不你换一个?」我妈偷偷在我耳边嘀咕,回头看了一样正在充电伸展的阿丽塔。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看看,阿丽塔屈膝抱着胳膊坐在车旁边,亮亮的黑眼睛藏在卷发后没有情绪,背后是闪着点点微光的高楼,她像是藏在夜色里的一座建筑。

「看什么呢,少惦记人家姑娘。」我妈一个手转过我的脸。

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我捂住脸。

吃了晚餐,我们就爬回车里准备休息。

睡到早上两点,我被摇醒了。

「谢拙,你看。」阿丽塔坐在我旁边,指着车窗外的夜空。

之前东八区城被霓虹灯和人造水雾遮住了天空,现在因为灾后断电,我看见了真正的夜空。

有些泛着橙色和紫色的浓黑,里面偶尔有几颗白色的东西,应该就是当时上课讲的星星了。

我觉得很好看,如果说之前的城市是看不透的颜色,这时的夜空是一种很干净的感觉,仿佛一场陨石雨的确把城市给冲洗干净了。

我扭头看着阿丽塔,感激地笑了笑。

后来睡到早上九点,我们起来准备采购一点物资,我还准备给我妈买一个好一点的武器。

毕竟万一碰到昨天那种人,还是要防备一下的。

我们来到一家在街边恢复营业的武器店,阿丽塔根据经验给我妈挑选着。

「阿姨你看看这个匕首,是不是用着很舒服。」她递过来一柄纯黑的武器。

我看了看,和手臂差不多长,很轻便,也比较好携带。

店主人拿过,按下手柄上的按钮,一片片黑色的鳞片从匕首身上掀起来,形成了倒刺。

我怀疑这东西会勾住我妈的衣服,但还是用绩效兑换了。

这些绩效是我们在古玩店得的,用那个不幸的前任车主的「前苏联」物件换来的,当时那个店主看见了那些奇怪的钢盔和武器后,激动地原地跳了起来,叽哩哇啦喊了些什么,好像是什么「镰刀锤子」「永远」之类的话,这些我听旧世界的人讲过,是一些手工工具,落后生产力的象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胡子这么激动,我避开他因为激动而乱舞的双手,把绩效给兑换了。

就在我们走出店门时,远处的街角跑来几个人看上去一脸惊恐,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叫「泄漏了泄漏了」,路人都伸着脑袋看着他们。

我和阿丽塔同时看向对方,心里一紧,我握紧了虎彻刀,她拿起了十字弩,同时盯着那边黑沉沉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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