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是一种整理世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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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落 | 来源:

【编者按】

在《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一书中,书评人韩松落精选了22位中外作家的文学作品,用一个写作者的眼光看向这些作品,并将他的阅读体验融汇成治愈的读书笔记,告诉读者故事何以成为世界的“解药”。本文节选自该书作者序《故事是真实的》,标题为编者所拟,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小时候,在我刚刚领会了故事的概念时,我就确信故事都是真实的。几十年后,读过和写过很多故事之后,我再一次确认,故事是真实的。

我对“故事是真实的”的信仰,首先来自一种奇幻的念头。我深信,写作也是一种创世,写下一个故事的同时,故事中的世界就在某处真实存在了。后来,经过更复杂的世界观洗礼之后,我也更加确认这个想法,我相信,我们的世界就是某部小说/某款游戏中的世界,我们就是这部小说/游戏中的人物,但我们并没有闲着,我们也创造了另外的世界。我们写下的故事、制造的游戏,也遵循这一套创世法则,独立存在。如此这般,无穷套娃。

当然,回到我们身处的现实中,我之所以再度相信故事都是真实的,是因为故事来自真实,也必然去向真实。故事从来不是虚构的,所有的故事都必然有时代立足点,或者是现实中的,或者是情绪上的。所有的故事也必将影响真实,汇入人们的精神DNA,成为人们真实生活的参考。

那么,能否给我们世界里的故事下一个更宽泛也更准确的定义呢?我觉得,故事就是一种整理世界的能力。

曾在微博上看到两位诗人讨论叶芝,其中一位说,以前的诗人有种“整理世界”的能力。对,就是“整理世界”,一种分类、看透、浓缩、发散、重塑、预知的能力,像伍尔芙说艾米莉·勃朗特:“她放眼身外,但见世界四分五裂、陷入极大混乱,自觉有力量在一部书里将它团在一起。”而且,“这种雄心大志在整个小说里处处可以感觉出来……那不仅仅是‘我爱’,‘我恨’,而是‘我们——整个人类’,‘你们——永恒的力量’。”

文学、电影,或者时尚,甚至一切一切,要的就是这种“整理世界”的能力,在混乱中看出线索,在混沌虚空之中唤出形象,在荒原上看出阡陌和城郭,在悬崖巨石上唤出佛的面貌。很多写故事的人,制造游戏的人,以及像马斯克这样创造未来的人所拥有的,都是这种能力。

为了弄清楚他们这种能力的由来,我去搜寻他们的生平故事,最终都只能看到他们表面的人生,他们的情史,他们的言论,而无法解释他们这种能力是怎样产生的,那是创作者的秘密,言语不能尽述,最犀利的侦探也无法探查,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那些超越时代的故事。“整理世界”的能力,其实没有来由,它像一个幽灵,漂浮在人群上空,寻找合适的接收者,然后慷慨附身。

那些被我们仰望过的人们,多半有这种“整理”的意识和能力,或大或小。

赫尔曼·麦尔维尔在他的《白鲸》里整理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来自真实,却又经过了他的重塑,比真实世界更鲜明、更深沉,以至于让人一想起大海,就想起他描绘过的风暴、大船,墨蓝的海洋,巨大的白色动物,刺破黑夜的油灯,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甚至用他的海上世界,覆盖了我们见过的那个海,让我们在看见海的同时,也得下意识地追加上他对海的描述,他对海的认识。

洛夫克拉夫特整理出了一个让人致郁和惊恐的世界,他描摹的是那些我们不大确定的梦境,不明来由的低落和代代相传却没有线索的神秘感;费迪南德·冯·席拉赫整理出一个面无表情的、令人心寒的世界;斯蒂芬·金整理出一个诚恳细腻,但却隐藏着不安的世界。

整理世界的能力不只潜藏在内心,这种能力必然会溢出,帮助它的主人重新整理自己的形象。像苏珊·桑塔格,她在文字世界里取得进展的同时,她的形象也在进展,照片上的她起初是模糊不清的,轮廓渐渐鲜明,最后成为一个凝练的符号。这多半是她有意为之的结果,她的伴侣是摄影家,她有充足的机会,可以换个角度凝视自己,帮助她锤炼着装、眼神、姿态,最后获得那么一张有着“苏美尔人般凝视的脸”,她成为作家,同时也在照片上成了一个作家。

所以人们热衷于探讨作家和时尚的关系,一半基于某种势利,一半基于某种好奇——他或者她,有没有鲜明的自我意识?有没有能力创造出某种属于自己的形象方式?像张爱玲的改良清装,像福克纳的格子呢西装,像卡波特的派对,像安迪·沃霍尔的工厂缪斯。

不管是从自身提炼,还是拉过一个符号和自己拴在一起,他们都让自己成了一个仅凭剪影就能被人识别的形象,这是一种能力——他们有能力跳脱自身打量自己。“整理世界”的能力和整理自身的能力,经常相携前行,一种能力,投射在另一种能力上。

故事就是一种整理世界的能力

《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韩松落著,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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