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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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男女主喜结连理,共享大好河山。 

大反派武功尽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用草席一裹,丢进了乱葬岗。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彼时我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听见草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掀开草席一看,却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极好看,见他还有气息,我好心救下了他。 

可我忽略了一点,我不过是个刚从死人堆里还魂的无名小卒,兜里一分钱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何况我只是个普通人。 

费了老半天力气才把他从乱葬岗里拖出来,日落时分也没能下山,虽然山里还有几户人家,可人家一见我一个女子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生怕是犯了事逃出来的,也不敢收留。 

百般无奈下,只好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歇歇脚。 

夜幕将至,山上的温度陡然下降。 

但我不会生火! 

身边的男人奄奄一息,肚子里空空如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望着男人,猛然生出丢下他的念头。 

「你别怪我,我也要活命的,前世我在病床上躺了几年,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我不能白白地就死了。反正没有我你也是要死在乱葬岗的,这比乱葬岗好,至少……」我环顾四周,光秃秃的山上遍地滚石,只有石缝儿里顽强地冒出一两朵小花,「至少这……山清水秀的。」 

男人眉头微不可寻地动了动,我愣住,以为他要醒了,结果他又不动了,空欢喜一场。 

天还没黑全,我真的要下山了! 

「我叫方望舒。」看着他再次沉默,原来想救人又救不了的心情是这样的,不禁想起了我缠绵病榻的几年,「我去山下碰碰运气,希望你能撑住!」 

这话和空话一样,不过是用来安慰我自己的良心,这年头没钱,谁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你,但或许是这小子命不该绝,没走多久我竟碰见了个外出采药的和尚! 

小师傅带我们去了寺庙。 

他躺了三天才醒,吾了大师说他伤得很重,就是救活了也不过数载的命。 

「活一时是一时,总好过凄惨地死在那儿。谢谢大师。」我双手合十,吾了大师捋着胡子长叹,医者仁心,他实在惋惜。 

送走了大师,拿着药碗一回头,见他睁着眼睛看我。那双魅惑众生的眼里死气沉沉,好像一潭落满枯枝烂叶的死水。 

「你都听到了?」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一句话直接堵死。 

「为何救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生满了锈的铁盒被强行掰开,低沉的语气没有一点儿对活下来的欣喜,反而是怨愤。 

嗯?这态度不对啊,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是见色起意? 

「谁派你来的?怎么,还没羞辱够?」他眼神凶狠得让人害怕,额头青筋因愤怒突起,双手紧握成拳,一副随时跳起来和人拼命的架势。 

我怀疑他有被害妄想症。 

「你在说什么啊?我看你还有气就顺手救了你,别激动啊,这里没人想害你。」 

他拧着眉头不说话,警惕地看我,一脸不信。我没当回事坐下喂他喝药,不料他突然暴起,红着眼更加激动地咆哮:「谁要你顺手救的!我本该死在那儿!你竟然把我救活了!  

「你竟没让我死在那儿!」 

我吓了一跳,差点儿失手打翻药碗,尖叫着从椅子上跳开,惊魂未定地盯着他,这什么疯子啊! 

「你爱活不活!」我气得把碗狠狠地磕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好心救个人,结果莫名其妙地被凶了一顿,我怕是犯了太岁,这么倒霉! 

屋里传出男人阵阵凄厉的嘶吼声。 

我又气又怕,蹲在门外台阶上不敢进去。等了好久里面才平静下来。犹豫再三,拿了根棍子藏在衣袖里,才贴着门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屋里的男人发泄后也冷静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失神的目光看着帐顶,听到动静后转过来。看我的目光虽警惕但没了敌意。 

我壮着胆子往前走:「药还是温的,喝了吧。」 

他没再抗拒。 

我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一点点地把黑褐色的药送进他嘴里。男人一直盯着我,阴恻恻的目光盯得我背脊发凉,他脸上比身上好很多,只有一些红肿的伤,但脖子以下就不能看了,各种不知什么东西打出来的伤密密麻麻,新旧伤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全身。 

记得当日给他换衣服、清洗伤口的几个师父从屋里出来时脸都吓白了。 

药碗见底,我收拾着问他:「我叫方望舒,你叫什么?」 

他许久不开口,只是怀疑地看我,似乎在斟酌能不能讲。 

久到我以为他不肯说,刚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嘶哑的声音  

「姬珩(héng)。」 

如当头一棒,手中的碗应声而落,藏在袖子里的棍子也险些掉落。 

「什么!」 

万万没想到! 

我以为我穿越到了古代,没想到是穿越到了书里,更没想到一时兴起救的人,是书里落魄的疯批大反派! 

也没什么其他感觉,就是觉得有点儿命不久矣! 

这本书是我生病的时候看的,一本逻辑混乱又臭又长的权谋文,连名字都记不住,单单只对这个大反派姬珩印象深刻,因为他真是又惨又坏! 

一出生没了娘不说,因为生母卑微自己也不得重视,饥一餐饱一顿地长到七八岁,便被送去了敌国当质子,成为人人可欺的阶下囚,又因为长得好看被敌国皇帝看中给收了后宫,而老皇帝又色又变态,在他身上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这导致了他长大后的性格扭曲、阴暗,嗜血成性,最爱干的事就是屠城! 

所以保护过他的女主就像他阴暗人生里的一道光,为了这道光伤天害理的事他干了个遍。 

书里的结局也算解气,反派兵败落到男主手里,男主也是狠人,废了姬珩武功后直接把人送回了他从小受辱的敌国,还是秦楼楚馆这种肮脏地方。国仇家恨的加持下,姬珩被虐得不轻!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所以现在故事发展到哪儿了? 

看姬珩这么惨,应该是要大结局了吧。 

他刚刚发疯的原因,一下就明了。我救下他,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可怜是可怜,但不能抹杀了他的恶,我得离他远点儿。 

「你知道我?」姬珩眼里暗流涌动,不知道在谋算什么,但由于他心眼实坏,人又善变多疑,我觉得八成还是以为我是谁派来的奸细,想弄死我。 

「你想多了。」他显然不信,抿着唇等我下文,今天没个正当理由,等他好了,估计想方设法地也得弄死我这个隐患。 

「姬是国姓,冠以此姓的,不是王公就是贵族,你不是普通人。」他眼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但仍是怀疑。 

「眼下你这么惨想来是犯了事,我不管你是谁,更没兴趣知道,救你纯粹是意外,不求你回报,只希望你伤好了后我们一拍两散,别把我卷进麻烦里。」 

他微微地支起脖子,又开始打量我,从头到脚,许久,才体力不支地倒下,轻轻地松了口气,似乎是信了。 

「方才……多有不敬,望姑娘……咳,海涵。」他伤得很重,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就不知道人是不是心口如一:「呵,举手之劳罢了。」 

他没再说话,闭着眼睛鼻腔里喘着沉重的粗气。 

我慌忙捡起碎碗,心跳如雷地跑出去,殊不知一转身,一双眼睛蓦然睁开,死死地盯住我的背影。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 

在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环境的期间,姬珩也在慢慢地好转,可惜身病好医心病难治,在楚风馆的这段经历给他本就扭曲、阴暗的心理来了致命一击。 

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 

经常在半夜,他屋里会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绕是在医院常住的我,都吓了一跳。 

可我不敢去,每晚缩在小屋里心惊肉跳地听着,心里泛起同情,但自认为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能成为拉人走出黑暗的光,也自私地只想独善其身。 

倒是吾了大师,每晚每晚,不厌其烦地往这儿跑,耐心地安抚他,给他讲诵经文,传播人生道义,妄图感化他。 

果然是大慈大悲。 

这是个小寺庙,僧人不多,香火不旺,大家各司其职,照顾姬珩的事自然落在我身上。 

说实话,很折磨!他发起疯来很可怕,经常把屋里的东西砸个稀碎,可他是我救来的,我又不能一走了之不负责地把他丢给庙里。 

我像往日一样去给他送药,推开门,意料之中入眼是满地狼藉,昏暗的屋里,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一处。 

他长得极好看,尤其一双眼睛,狐狸一般极为勾人,上翘的眼尾藏着数不清的柔媚。可再怎么好看的皮囊也经不起他这么糟蹋啊,这休养的一个月里,他胡子拉碴不说,整天不洗澡、不换衣,蓬头垢面,如野人一般! 

空气中混浊的气味让我忍不住皱眉:「喝药了。」急匆匆地放下碗,再也忍不住两步并一步地跑去窗边。 

拉帘子,开窗户,一气呵成。 

阳光和微风适时到来,来不及感慨,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轻喝:「关上!」 

姬珩似乎是畏光,脸色苍白的捂着眼睛,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没听到我的动静,他恼火地放下手,气急败坏却力不从心,低低地又怒喝了一句:「关上!」 

我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没关,耐着性子哄他:「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对你的病不好。我们就开一小会儿。」  

他油盐不进我是想得到的,可他丢枕头过来砸我是没想到的,但他病没好,枕头丢不远,见没丢到我,竟然恼羞成怒地从床上冲过来,目眦欲裂地抓住我的胳膊咆哮:「我说关上就关上!」 

仿佛是一匹失控的野兽! 

我被猛地甩到地上,大叫着倒在碎瓦片上,鲜血流了一地。 

接着窗户又被关紧。 

他重新缩回床上,用被子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 

看着胳膊上被划开的伤痕,我头脑发懵,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我受够了!他再不好我就要疯了! 

「老娘不干了!」 

怒火烧懵了脑子让我直接冲过去一把拽下他的被子丢到地上。 

「你的痛苦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也不能感同身受,这一个月里你发疯,我念及你是病人情绪不好,都忍耐着照顾你,可这不是我成为你受气包的理由。没人有义务照顾你,我没有,吾了大师更没有。」发泄一通后,我后知后觉不应该对他这样。 

姬珩不说话,只拿充血的眼睛看我,半天,用着自嘲又轻蔑的语气说道:「没人求着你们照顾,我说过不用管我生死!是你们一个个自以为能普渡众生,呵呵,谁要你们普渡,都不过是假惺惺的好人,谁又知道你们背地里算计什么!  

「我死不死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发不发疯,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自诩不凡,要拉我出炼狱,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我应该直接揍他的! 

我走过去,低下头,「梆梆」地给了他两拳,揪住他的衣领! 

「你失心疯吗?以前 shi 吃多了就不知道什么是香的?你现在这鬼样子我能算计你什么?是钱呢还是人呢?算计给你当老妈子吗?你骂我,我无所谓,我本来就没存多少好心;可吾了大师不一样,他是一心一意地想救你,我不允许你诋毁他!  

「对,是我手贱了把你救活了,我道歉!我也遭报应了,你折磨我,是我活该,我没话讲。你想死就死吧,我不拦着,前提是别死在这儿,你只要能走出去,爱死在哪儿就死在哪儿,我管不着!」我的动作牵扯到了手臂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床榻上,不想搭理疯子,我坐下处理伤口,心里越想越委屈,扭头瞪他,可见他一身未好的伤和憔悴的模样,想到他的遭遇,又觉得无奈。 

姬珩好像被打醒了,眼睛渐渐地有了焦距,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伤口。 

疼痛让崩溃的意识逐渐回笼,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逼迫自己冷静,抑郁症患者发起病来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我和他置气只能让事态更严重,更不受控制。 

见他似乎清醒了,我柔下嗓音循循劝导。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有能活下去的机会多不容易啊,这机会是吾了大师给你争来的,反正你再好也活不了几年了,早死晚死不如享受一遍人生再死!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你想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他们不难受吗?你舍得吗?而且你前半生混成这个样子你甘心啊?你才多大啊,人生还长着。」 

讲了一大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姬珩看着我不说话,脸色阴沉,眼中各种情绪翻涌,半天,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不甘心!」 

……他好像会错了我的意。 

不知道我这算不算给男女主添了麻烦。 

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自那天起姬珩没再发疯,并且十分配合吾了大师的治疗,他不仅洗了澡,还刮了胡子,摇身一变又成了祸国殃民的美郎君。 

可他这么大个人,却不会收拾屋子! 

我把扫把和抹布丢给他,他却双手一摊,笑容礼貌又和蔼:「不会。」话却是冷漠又无情。 

他用一双勾人的眼睛勾我。 

「别指望我,不可能!」我吞吞口水别开眼,笑话,我忙着挣钱哪有时间! 

我在山下的一个绣纺找了个工作,生病前我学的是服装设计,虽然学艺不精但也能糊弄口饭吃,最主要的是绣纺老板娘好,待人和善有礼,每日准备的伙食也不错。 

我在那儿干了两天,除了不包住宿,倒是个好去处。 

「你病也差不多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这里毕竟是寺庙,我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我话还没说完,姬珩嘴角装模作样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一寸寸地发冷。 

瞧这样子,大概是不开心。 

难道我这一个多月里给他当牛做马他习惯了,舍不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离开? 

「我找了个工作,如意绣纺知道吧,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忙,可以去那儿找我。」本不想告诉他我去哪儿,但看他现在这么可怜,嗯……告诉一下也应该没事吧。 

他还是不说话,墨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底蒙上一层落寞。 

空气中有那么一丝尴尬。 

「何时离开?」 

「我还没找到住处,但应该不超半个月会搬出去。」 

「嗯。」他淡淡地答了一句后抬头看我,狐狸眼似喜非喜,眉头似蹙非蹙,苍白的嘴唇欲言又止。 

「望舒。」他头一次这么叫我,语气轻柔缱绻,听得人心猿意马。 

我心里警铃大作。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谈起这个故人,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从没有真意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思念,他看着我,温柔的目光却像穿透了我看着另一个人。 

「打住!」我知道他说的是女主! 

「我只是方望舒,我不是她,你要看清楚也记清楚了,我希望我们只是朋友。」 

菀菀类卿的事原本就很荒唐。 

他怔了怔明白过来,咧嘴一笑:「你误会了。」我刚松了口气,他冷不丁地又来上一句「她比你好看。」 

我的心「怦怦」直跳,气得又想给他「梆梆」两拳! 

见我生气了,他倚着床栏笑得更加明媚,一双狐狸眼弯弯的,一扫往日的灰暗,好像活过来了,整个人洋溢着生机。 

「当然方姑娘的容貌也是极好的。」 

打一巴掌给一枣,这人可真恶趣味。 

我拳头发痒。 

「你这人为什么偏偏长了个嘴!」 

待不下去了,我郁闷地跑了出去。 

待我身影走远,却不知姬珩的笑容立马收住,眼底忽明忽灭,似乎在发疯和理智的边缘。 

他盯着床头我忘记收走的碗,轻嗤一声,泄愤似的把碗一推。 

「砰」的一声,瓷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捡起其中一块,噙着一丝笑把它握紧,不多时,手掌心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滴落。 

心底一直被强制压下的癫狂像火苗一样慢慢地疯长,眼底染上病态的红。 

「你们都是一样的,最后都要离开,恶心!」 

似怨似泣的声音仿佛是从肺腑中挤出来的,他把瓷片一丢,站起身来往窗边走。 

屋外阳光明媚,初夏的风景里透着一股生命的蓬勃,他静静地看着,温暖的光落在身上,却照不进阴暗的心底。 

万里晴空,远方传来鸟雀的叫声。一只白鸽划破天空,稳稳当当地落在窗棂上,姬珩捧起它,抚了抚,手往下摸到一个信筒。 

…… 

我在绣纺干着干着,发现不对劲。比如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她克扣工资,比如饭菜的油水越来越少,比如我做出来的护手霜,她笑盈盈地的威逼利诱我交出配方。 

奸商! 

我拎着五百文黑着脸回了庙里。 

院内扫地的小和尚吓了一跳:「方施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被黑心的吸血虫吸了血,我正想怎么扇她!」 

小和尚大惊失色,双手合十地开始念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我绕过他往后面厢房走。 

吾了大师拿着经文从姬珩屋里出来,见到我,先念了句佛。 

「大师好!大师刚讲完经书啊?」 

吾了大师笑了笑,拿起泛黄的经书:「瞧着施主面色不善,想是心中愤懑,不若让老衲也给施主开导开导?」 

年过半百的得道高僧,饱含一颗普渡众生的赤子之心,眼下吾了慈眉善目,拿着经书循循善诱的模样,却像极了……高中班主任!可惜我是个脑子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大师。」我拒绝的话难说出口,「佛经实在晦涩难懂,弟子实在是愚钝,就……不劳烦大师。 

吾了大师面色失落,悲悯地看着我,叹着气离开。 

我目送大师落寞的身影,一转身,看见姬珩靠在门上笑。 

他身形单薄,只穿着一件青色单衣,头发松垮地绑着,阳光落在身上,倒有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却也会怕吾了大师。」 

「这哪里是怕?是敬重。」我朝他挑挑眉,「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姬珩皱皱眉,毫不犹豫地和我出去。 

我带着他从后门溜进一片树林,在河边最粗的大树底下扒开草,变戏法似的拿出半只用荷叶包裹的烧鸡。 

「在庙里吃总归不敬,所以我藏在这儿了。」我扒拉开荷叶,看着烧鸡口水直流。在庙里吃了一个多月的素,再不吃点儿荤的我真的快不行了。 

「要不是黑心鬼扣我工钱,我肯定把整只都买下来!」我扯下一只鸡腿,吞了吞口水,把它塞进姬珩手里,病人优先! 

他呆住,看看手里油腻的鸡腿又看看我。 

「没毒!」我大口地啃着鸡翅膀。 

他愣了愣,知道我误会了,轻笑着解释:「在下没这意思。只是,」他突然顿住,轻快的语气里带了迷惑,「姑娘为何待在下,这般好?」 

多疑的家伙!我啃着鸡翅瞥他一眼。 

「因为党教育我要团结互助友爱。」 

「党?」 

这从小三观扭曲的人,作为党员一分子,我应该给他传输一些正能量。 

「不是每个人对你好都是出于有目的的,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虽然你之前遇见的都是坏人,但你不能以为世上就没有好人了,吾了大师就是个好人啊。以前我得了很重的病,家里房子都卖了也吃不起药,要不是之后有善款加上政府把药价打下来了,我早死了。」 

他的目光更加迷惑:「你总有许多令人不解的话语。」 

「你感到费解很正常。」我啃着鸡翅膀侧头去看缓缓流淌的河流,这里草木旺盛、风和日丽,远方还传来几声牛羊的叫声。 

没有病痛和死亡的折磨。 

「我生活在平安强盛的国家。」我侧头看他,「国家把我们老百姓保护得很好,那里老有所依、幼有所教,人民有信仰,只要肯付出努力,都可以换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姬珩低头细细地品味着鸡腿,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似乎在想我话里有几分真假。 

「若真有这样的地方,你为何会离开?」他轻轻地嗤笑。 

「你这杠精,要不是回不去我真想带你去我的国家看看!」我咬了口烧鸡,让你感受感受什么是世间的温暖。 

「你也犯事了?」 

「比犯事还严重呢。」 

因为我病死了。 

低头啃了口鸡翅,一回头,与姬珩四目相对。 

…… 

我如今很穷,租不起房更买不起房,而且黑心老板娘又在堵我。因为我的护手霜很畅销,连隔壁绣纺的女工都来找我。 

「大妹子,要不你把这配方卖给我?我,我出 10 两银子,再给你每个月多加 500 文。」 

「姐,家中秘方,真不敢卖。」10 两银子想拿走,做梦去吧! 

「15 两!不能再多了。」她一副很勉强的模样。 

我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实在是家训难违。」 

老板娘有气又不好发作,冷着脸走了。 

老板娘一走,又有人找上我。 

「方家妹妹,」张嫂子偷偷摸摸地把我往外拉,见没人才凑到我耳边说,「我悄悄地接了个活儿,报酬颇丰厚,想找你一起。」 

哟,就我这烂手艺,好事能落我头上?「张嫂子,我这手艺,怕是会砸了你的招牌吧。」 

「又不是要你绣,还不是你绣出来的花样新颖,想你描花样我绣。」见我有点儿心动,她趁热打铁,「到时候的银子,你我四六分账。」 

就只是描花样的话,这钱我能挣! 

正好下午不忙,我们告了假,欢欢喜喜地去了柳家。柳家高门大户,一家独占了半条街。我们被一个老妈妈引着从西边的角门进去,东绕西绕,在穿过一个院子时,一个人影让我十分惊讶。 

他应该在庙里的! 

老妈妈催促我们快走。 

我走了一段路,心里惶惶不安,随口扯了个慌又匆匆地折回去,果然廊下坐着的,就是姬珩。 

「你……」我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拐角处突然响起一道好听的女声,「泊泽,你瞧这……」 

她乍一看我,脸色冷了大半:「你是谁?」 

「我是新来的绣娘,东西不见了,才寻着,这就离开。」我余光看向不发一言的姬珩,他就像不认识我,轻柔的目光始终落在刚来的女子身上。 

「原来是这个。」他身上接过女子手中的画卷,「幼时随手作的,难为你还留着。」 

女子的俏脸冷不丁地红了,她羞答答地看着姬珩,扭捏地搅着手帕,软糯地道:「你的东西,我几时没放在心上。」 

说完,羞得耳根子都红了,难为情地拿起手帕捂脸:「羞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直觉告诉我姬珩他要搞事情! 

干活干到日落,我和张嫂子在柳府门外分了钱后各自回家。我刚拐出这条街,就碰见了姬珩,很显然,他在等我。 

我俩并肩地往庙里走,一路上默契地沉默。 

终是他忍不住停下来拦住我的去路:「就不问问我去那儿做什么?我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他比我高出好多,看我时总要低下头,可他今天却离我格外近。 

近得连他身上皂角留下的味道都能闻见。 

明明是他问我,可我看着他,他却显然有些紧张,紧张之余,又似乎有几分期待。 

我与他四目相对。 

月色朦胧,华灯初上,他的背后适时地炸开一朵炫丽烟花,周遭哗然四起,他微微地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冷峻的脸上流露出温柔。 

逆光而立的姬珩,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见我不说话,他喉头上下滚动出一声极为魅惑的「嗯?」,迈开步子又向我逼近。 

本来正常的氛围,被这突然的烟花搅得染上几丝暧昧,可能是气氛到了,连姬珩都想发疯。 

我往后退了一步。 

「好奇害死猫,我还没活够!」我十分认真地看向他,语气坚定,「姬珩,我俩不是一路人,注定只能做朋友。」 

他错愕的愣神,眸光颤动,装出来的和善表情有几分撕裂,可偏偏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在下唐突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带过了,同他继续走,他低声地「喃喃」了一句话,周围人声鼎沸,这话瞬间被淹没。若我靠得近,定能听到那句极无奈又自嘲的话。 

「像我这样肮脏的身子,姑娘自然是瞧不上的。」 

今夜比起以往热闹许多,街边大大小小的商铺都亮起了彩色的灯笼,街上人头攒动,像是过节。 

我转头看他,他低头笑着望我,指着河面上的一盏盏花灯:「今日女儿节,不想去放盏灯?」 

原来真是过节啊。 

「看看就好了,买灯还要花钱呢。」我可舍不得。 

他轻笑着说我是个财迷。 

几句话说开,尴尬的气氛轻快了不少,可等我们走到桥上,却突然被一群人拦住。 

姬珩一见着他,整个人突然僵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 

为首的是个长相猥琐但穿着贵气的男人,他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眼睛在看见姬珩的一瞬间发亮,虎视眈眈的眼神色咪咪地盯着他,还试图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 

「这不是玉郎君吗?好些日子不见了,可把小爷想得紧。」 

这人估计是在楚风馆虐过姬珩。 

油腻腻的手快要摸上姬珩时,我走上前一把拍开:「你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尊重吗?」 

姬珩的手按住我肩膀,眼神示意我冷静。 

「哪里来的村妇?」猥琐男眉头一皱,高高地抬起下巴审视我,见了姬珩护我的动作,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莫不是玉郎君的小媳妇?」 

他眼里淫光乍现:「小爷我还没和夫妇玩过呢 ~ 小娘子看起来,道有一番滋味。」像是发现新大陆,他兴奋地凑近我,「你和我说说,玉郎君和你是个怎样的玩法?」 

我八百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话,这人纯粹就是个变态。 

我拉着姬珩想走,猥琐男立即让人围住我们。 

「你想干吗?」 

「干吗?自然是,嘿嘿。」他淫笑着把手伸向我。 

「想玩?」 

姬珩一把把我扯到身后,轻笑的尾音故意转了转,勾得人心神荡漾。他美而自知,更善于利用自己的美,稍加利用,猥琐男只恨不得能跪在他脚下。 

「这里人多眼杂,你放她走,我随你去。」 

看样子他要舍身取义。 

我急得拉住他胳膊:「干什么!不许去!我们又没犯法,能怎么样!」这会儿我还理直气壮,觉得猥琐男应该不敢作恶。 

可猥琐男早等不及了,呵斥着随从去把我拉开。 

我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压住。 

「你这么无法无天,不怕我报官吗!」 

他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报官?爷就是官!」 

眼看姬珩真要和他走,我急得不行:「姬珩!我不需要你这样保我!」可手被人抓住,动又动不了,四周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却没一个出手相助。 

「你们行行好,我报官吧!」 

周围人无动于衷。 

姬珩的眼里浮现不忍:「别怕,没事。」 

「你不要糟践自己,那是个人渣。放开我。」我拼命地挣扎,换来的是更疼的挟制,小腿一疼,被人踹倒跪地。 

「别磨蹭了,快走。」猥琐男猴急地催促。 

姬珩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转身和他离开。 

他孤傲、单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消失不见,我才被人放开,周围人见没热闹看了,纷纷散开。 

我慌忙往桥下跑,逢人就问,可却没人搭理我,他们不敢得罪那人!我突然想起报官,在一个小孩的带领下,哭着去了衙门,但是这不是平安盛世,衙门的捕快不仅不去找人,反而劝我作罢。 

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哭得腰疼,绝望地坐在衙门底下。 

现在谁还能帮我?庙里山高路远,又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僧人,如意绣纺又都是一群普通人,一个女子的模样突然浮现在我脑海。 

我撑起来,飞快地往柳家跑。 

也是我运气好,正好看见一辆马车要进府,我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却立刻被府里的护卫拦下。外头的骚动并没有引起车里人的注意。 

我扯开嗓子大喊:「柳小姐,姬珩被人带走了,你快去救他!」 

一听姬珩,车帘立即被打起,露出一张惊愕的俏脸。 

「放开她!你说姬珩被谁带走了?」 

我扑上前,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探了出来,把柳小姐拦下,黑暗中他露出半个身子,一双幽幽古井般的眼睛上下打量我: 「别急,慢慢说。」 

我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猥琐男的形象,他们立即知道是谁,柳小姐是女儿家不便出面,她回了府,柳家大郎带着我和打手,让人打听了后火速地赶了过去。 

可我好像来迟了,门口围满了人。 

我扒开人挤进去,就看见姬珩被扒了上衣,被人反手捆绑着按在地上,身上布满鞭痕。旁边的人还欲施刑。 

从始至终他都冷着脸,垂着眼睛默默地忍受,直到我出现。 

我操起路边捡的棍子从后边一个助跑冲了过去,把拿鞭子的人撞倒,骑在他身上抡起棍子「梆梆」往他脑袋砸。 

旁边来拦我的人被柳家的打手拦下。 

我脱下外衣,将衣服披在姬珩身上。 

「兄弟我找人来救你了。」 

他脸上的冷静一瞬间被撕碎,挣扎着想起来,眼中的震惊还未消退又燃起熊熊怒火:「你来干什么!」 

10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两方人马打斗的时候,我被一棍子敲晕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是在柳家,丫鬟给我端来一碗苦得冒酸水的药。 

没想到我才和这玩意儿说再见没多久,又得开始喝。 

我一口闷完连忙问起她昨晚的事,人性本质就是八卦,她眼睛一瞪坐在我床边就给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昨晚姬珩有多牛! 

他不仅没让猥琐男占便宜,还直接一刀断了猥琐男以后的念头。 

他把人家给阉了! 

所以才被打得那么惨,但是美人光芒在身,猥琐男被阉了都没舍得杀他。 

我心里对姬珩肃然起敬,就不急着去看他了,悠哉地吃起小丫头刚给我拿来的点心。 

果然有钱就是好,吃了这么久的苦,这点心差点儿给我甜哭。她又给我拿来一身质地上好的绸缎,我摸着这面料,又差点儿落下贫穷的眼泪。 

屋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话音未落,柳小姐打起帘子进来了,她长得美,有一双灵动的小鹿眼,瞧见了我,先是眉眼一弯,然后露出一排小巧的牙齿。 

高门大院养出来的贵女,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她先向我道谢,再是赞扬了我的勇气,说我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我给她夸得飘飘然。 

说完这些,她略微沉默了片刻,笑着问出她最在意的事:「方姑娘和泊泽,是什么关系?」 

「朋友。」 

柳沅敏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没再问,轻浅地笑着邀我一起去瞧瞧姬珩。 

姬珩住得不远,我们从外面的走廊一直走,拐个弯,再沿着一条石子路继续走就到了一个垂花门,他就被安置在这处僻静的院落里。 

丫鬟通报后我们才进去。 

这间屋子格外凉爽,陈设也十分清雅,我们撩起珠帘走到里间,隔着一道屏风看见姬珩坐在床上。 

我们绕过屏风,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很憔悴,本就没有痊愈的身子遭此一难更加虚弱了,不过一个晚上,我感觉他瘦了好多,搭在身上的衣服比以往都要松垮。 

「泊泽,你好些了吗?伤口可还疼?」一进来,柳沅敏的目光就没离过他,看着姬珩的模样可把她心疼坏了,忍不住落泪。 

我适时地摸了摸身上,哦,没有手帕,一边服侍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方。 

「不过挨了几鞭子,却惹你伤心了,是泊泽的过错。」姬珩眼里温柔得好像能揉出水,「我并无大碍。」 

「已经不疼了。」 

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说话间似乎扯痛了伤口,秀丽的眉头一皱,这副强忍着痛故作坚强的模样,更加惹得柳沅敏心疼。 

 「你快别说话了,安心地躺着吧。」 

柳沅敏哭得眼睛通红。 

11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似乎才记起我还在旁边,脸「腾」地红了。「瞧让方姑娘见笑了。」话没说完,外头突然进来个人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沅敏神色沉了沉,不舍地看向姬珩,百般叮嘱后,道了一句 「我再来看你」 

便匆匆离去。 

屋里服侍的丫鬟也被姬珩打发下去,转眼只剩下我俩。 

人一走光,姬珩伪装的面具瞬间卸下。 

「疼死了。」他一边说,眼睛一边看我。见我无动于衷,又换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叫唤了一句:「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这模样活像生病的孩子讨求安慰。 

「你自己不是说不疼吗?」我走了过去,凑近看见他胸前白色的中衣有血浸出。我下意识地伸手出去,然后又连忙缩了回来,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不必了!」姬珩收起可怜模样,莫名地沉下一张脸,又突然笑了起来:「昨夜那样拼命,如今我人在这儿,你倒没了动静。」他莫名地生起气来,「哪怕是问一句我昨个儿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生死未卜,现在你不是没事了吗?而且,你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起他的英勇事迹,一脸崇拜,「牛啊兄弟,真是吾辈楷模!」 

我竖起大拇指,姬珩懵了,反应过来气得瞪我。 

「好好养伤,我回头买只鸡炖了给你补补。」 

他脸色越来越黑,仍是不死心地试探:「你亲手炖吗?」 

我很诚实地摇头:「我可不会,不过放心,我拎去厨房一步不离地看着他们炖,保证没人投毒!」  

他气得一句话不想说! 

气了半天,我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了,姬珩似乎发现没意思,无奈地叹气:「昨天那一棍子可还疼?」 

我摸了摸后脑勺:「还好。」 

「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我一时没留神,被他拉过去弯着腰撑在他身侧。 

他低头翻我头发,冰凉的指间落在皮肤上,带来阵阵酥麻。 

「肿了。」他竟然揉了起来,「本来就不聪明,还偏偏伤了脑袋。」 

我微微地侧头看他,他也正好微笑着低头看我,四目相对时,我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这人在撩拨我! 

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这谁顶得住啊。 

「我,我还有事!」我语无伦次地推开他,目光闪烁,「先走了!」 

我慌慌张张地逃出去。 

身后的姬珩,明媚的笑容却一点点地凝固。 

12 

在柳府转悠了一上午也没看见柳沅敏,问了一圈人,还是个脑子有些问题的丫鬟告诉我她被罚去跪祠堂了。 

等我再见到她,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从祠堂出来,看见我先是欣喜,下一刻又不好意思起来。 

「每次糗样都叫姑娘撞见了。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告辞的。」 

她睁大眼:「是沅敏招待不周吗?姑娘这般急着走。」 

「当然不是。」我忙摆手,「是绣纺那儿无故旷工会扣钱!」 

她却笑了起来:「既如此,不如辞了那来柳府做事吧。我们家也有个小绣纺,事不多月钱也丰厚,姑娘若来我找哥哥说一声。」 

听着很心动,但是这高门大院的总觉得麻烦会很多。她看出我的纠结,善解人意地又说:「姑娘不必急着答复我,先考虑考虑。」 

我和她相谈甚欢,见她开心,趁机推销护手霜,这也是我来找她的目的。可当我拿出小罐子装的护手霜时,她面上的嫌弃也是掩饰不住的。 

当初为了省钱,用来装护手霜的罐子都是买的最廉价的。 

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她还是接受了,并答应一定会用。 

我的开心溢于言表,只要她用得好,我的护手霜距离打进高端市场就又近了一步! 

我离买房也就又近了一步。 

正开心着,柳行秋穿着赤色官服来了。乍一眼见我,僵着脸问了句好,便阴沉着脸看向柳沅敏,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见他面色不善,我识相地告辞。 

柳行秋一下了早朝就往这儿赶,满肚子的怒火在看见自家妹妹憔悴的模样后瞬间没了,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脸烦躁。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见姬珩。」 

柳沅敏大惊失色,湿漉漉的眼睛「哗啦啦」地落下泪,急得语无伦次:「哥哥,我们是两情相悦,我,我不要嫁给王家那纨绔。」 

她直挺挺地跪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哥哥,我只一个心愿,求你和父亲成全。」 

「两情相悦?」柳行秋如听了笑话,看着柳沅敏义无反顾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姬珩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何来真心!这人阴险狡诈得很,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威胁我与父亲!」 

「哥哥,泊泽不是的,他是真心的!」柳沅敏泣不成声。 

柳行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真心?大周的皇帝把他丢去哪里折磨,你知道吗?他向来睚眦必报,肯吃了这样的哑巴亏?他找上你不过想借着我们柳家的势往上爬。」 

「不是的,齐国爱慕他的贵女多不可数,若是为了权势,他何必找我!」 

柳行秋看着自家妹妹,头疼不已,冷峻的面容上爬满无奈:「沅敏,我们柳家品阶虽不高,却是手握兵权,而且……」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幽幽地锁定柳沅敏「你是柳家唯一的血脉!他算准了我们不可能拿你去赌。」 

柳家只有柳沅敏一个独女,而柳行秋只是养子,这是齐国众所周知的。 

柳沅敏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这不过是哥哥的一面之词!」 

柳行秋气得摔门离去,下令关她一个月禁闭。 

13 

已到盛夏,整个世界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升温,空中的热浪阵阵翻腾,街上只有卖茶水和瓜果的老翁躺在树荫底下打瞌睡,猫狗都逃得无影踪,唯一还能与骄阳抗衡的,就是孜孜不倦的蝉鸣。 

我前脚刚踏进绣纺,老板娘就从身后堵上来,双手抱胸斜着一双三角眼看我:「哟,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还记得来我这儿。」 

她上手扯我衣服:「啧啧啧,这是叫哪个男人看上了,出手这样阔绰。」 

我从她手里扯回衣裳,堆着笑解释:「姐,实在是对不住,和人打了一架,打输了,在家躺了半日,不如你就罚我半日工钱吧。」 

她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吊着眼睛白了我一眼:「你忘了我这儿的规矩?无故旷工按规矩是要踢出去的。不过,」她语气突然一转,巧笑着亲热地来拉我,「你只要肯把配方卖给我,我就扣你三日月钱,并且从前允你的条件都不变。」 

屋子里闷热异常,她一贴上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立即跳远。以前又不是没人旷工,她都一笑带过,哦 ~ 这变相威胁我呢! 

前前后后被她莫名其妙地扣了那么多钱,这地方不如不待! 

「旷半天工你扣我三天工资?资本家听了都流泪啊!你这破地方钱少屁事还多,多吃口饭多跑了趟厕所都要扣钱,你把我这半个月的工资结了,老娘不干了!」兔子急了都咬人,反正还有柳家绣纺给我兜底,我不怕! 

我陡然拔高的声音惹得屋里的绣娘也忍不住停下来往这儿探头,给我投来钦佩的目光,这些鼓舞,使我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 

我觉得我这会儿,可真帅! 

老板娘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看什么!」她呵斥了一声,伸手去袖子里掏出几文钱丢过来,「哼,有骨气啊!快滚!」 

铜钱「啪嗒」落地,四散着滚走。 

「十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五百文,少一分我就去报官!」我觉得这威胁不够,又继续说,「要不我就天天堵儿,逢人就说这是家黑店,看你有多少生意够我搅的?哦,我和柳家小姐关系也不错,报官的话不怕你行贿。」 

老板娘的脸比炭都要黑,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未出阁的女子都讲究个体面,她头一回见我这么泼辣的! 

我拿着钱美滋滋地出门,刚跨出大门想了一下,回过头对她说:「你大概有妇科病,别忌讳,有时间找个妇科圣手看看吧。」 

一个东西飞来砸在大门上,老板娘的怒喝传来:「滚!」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柳家,刚走到柳沅敏的院子就被拦下,她的贴身丫鬟袭香说她被关了一个月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话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灭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 

我的工作、我的事业,一瞬间,「啪」,全没了!我惊诧地待在原地,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别人穿越像开外挂,我穿越像被人下了降头,走哪儿都倒霉。 

我连忙拉住袭香的手:「你们府里谁管人事?」 

袭香不解地皱眉:「何为人事?」 

「就我来这儿找事做,该问谁?」 

她眉眼一弯笑道:「前院的孙管家。」 

她带我去了,孙管家把我交给钱嬷嬷,钱嬷嬷让我用三种针法绣个富贵牡丹图,等我慢吞吞地绣完,她气得说我是来找茬的,要把我轰出去。 

14 

柳府的工作泡汤了,绣纺不可能回去!烈日炎炎,我愁眉不展地坐在水井旁听着几个教坊的乐工练习弹唱。这里凉爽,有不少歇脚的人。我寻思着可以来这儿倒卖西瓜! 

旋即几个小孩拖着瓜果姗姗来迟,迈开嗓子在那儿吆喝:「西瓜、梨瓜,又大又甜!」 

我别开眼,绝望地问乐工们教坊收不收啥也不会的学徒,工资好说,管吃住就行! 

他们看我像看傻子。 

我伤心地离开了那里,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晃荡,看见铺子就进去问,可他们都嫌我是个女子,更有甚者骂我不守妇道! 

两个时辰下来,一无所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家成衣铺映入眼帘。刺绣我不在行,结构和工艺课我可是高分通过! 

我打算给老板露一手!于是自信地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老板拿起我做的 1:5 比例深衣,看着桌子上剪下来的纸样,迷惑地皱起两条粗眉:「你这针线活虽不行,但是这制衣的方法确实奇特,真是前所未见,破格留下吧。」 

感恩结构老师的敦敦教诲! 

我看着这家店规模不小,老板一副财大气粗不差钱的体格,想了许久,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住在店里,作为回报我可以每天早起打扫店铺和帮忙做账! 

他惊诧于我为什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该不是哪儿逃出来的,我急忙编了一个父母双亡、家产被占、流落他乡的可怜身世,但人家不领情! 

推搡间,老板娘甩了帘子从里面出来,她穿着富态,全身上下都是圆的,偏偏嗓门又尖又大,指着老板就骂:「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心是石头做的吧?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时候,你是忘了自己当年那落魄样。」 

老板干站着不敢吭声,点头哈腰地赔着笑道:「住住住,夫人说得对。」 

她转头看我,面色一软,拉起我的手:「好姑娘别怕,就安心地住下,唉,是真叫人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那些个混账,自有老天收他们!」 

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事,老板娘肿肿的圆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住房、工作都有了着落,之前的惆怅一扫而空,我欣慰地从店里出来,此时太阳正落山,一大片醉人的晚霞挂在天边,美不胜收。 

我溜达着走回庙里,直到吾了大师问我姬珩去哪儿了,才猛然想起他还在柳府。 

「他在朋友家休养,大概不会回来了。」那比起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也确实到了我们了断的时候。 

吾了大师眼中不喜不悲,竖着手念了句佛:「姬施主身体并未痊愈,是要多休养。」他走到案前提笔,然后拿着一张药方给我:「方施主下山时,可把这方子交给姬施主。」 

「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我一定送到。这些日子承蒙大师照料才有栖身之所,现在找到了地方住,弟子就不叨扰了。」 

「施主能有好去处,老衲也为施主欢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双手合十地向大师回礼,心里的喜悦都要满出来,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 

这样的想法停止在第二天,我拉开门,差点儿一头撞进姬珩怀里。 

他披着朦胧的曙光,墨色的长发沾着晨曦的露珠,眉目浸出温柔,挺立的鼻子下扬起一抹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微地侧头,伸出一只手问:「在下的鸡汤呢?」 

15 

如果他不是姬珩,如果他不是大反派…… 

我想我会动心。 

我痴痴地看着他,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给我吓了一个激灵,不行,喜欢大反派倒霉永无止尽,我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没出息,你是喜欢人家吗?你明明是馋人家的颜! 

他的目光在扫见我胳膊上挎着的行礼时一滞,面露惊愕:「你要走!」 

「对啊,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姬珩听完,有一刻的失神,长眉轻蹙,温润的眸子生出落寞:「那恭喜了。」虽是恭喜的话,却从他嘴里听出酸涩。我一时也笑不出来,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安慰的话。 

「你我萍水相逢,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来长宁街的林氏成衣铺找我。」 

「嗯。」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低垂的目光落在地上,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四周静悄悄。 

远方传来牧民的吆喝,太阳渐渐地从山头升起,空气中的燥热慢慢地钻进心头,我该下山了。 

「这是大师让我给你的药方,鸡汤……我日后补给你。」 

「我们还有日后吗?」他冷笑,「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在柳府没等到你,以为你出事了,找了你一晚上才知道你回来了,天没亮就往山上赶。呵!」 

他抬头冷冷地看我:「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望舒你,当我是朋友吗?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此刻都是被抛弃的落寞,莫名地让我深深自责! 

「我没有,不不不,我有我有。」我紧张地期期艾艾,「你别瞎想,我当你是朋友的。这不是你没在,我没法告诉你嘛。」 

听了这话,他才露出点笑容,眼中一闪而过狡黠。 

事后我下了山,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自责这事,总觉得伤了一个可怜人的心,后面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想来想去,脑袋都大了,索性把被子拉到头,睡觉! 

林氏成衣铺包括我在内共有十五名员工,一名账房,一名干粗活的,剩下十三名缝衣匠又有细分,有专做女款的,也有专做男款的,最厉害的是那位叫秦珂的男子,祖祖辈辈都是缝衣匠,手艺自成一家,早年家族也有产业,但富到秦珂他爸这辈儿就败光了。 

秦珂享了四五年的福后,一家老小又住进了荒废的老宅,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好在秦珂这人争气,一人挑起了家里的大梁!他是有真本事的,不管男女制衣,都不用量,只看上一眼就能做出合适的尺寸。 

因此人送混号「妙手公子」! 

可他偏偏和我不对付! 

上班第一天,拿起我应聘时做的深衣,张嘴就是嘲笑:「呵,就这手艺你也敢她招进来?不是狂妄,我五岁时缝得都比她好!哼,到底是嫌银子太多了,非要自砸招牌!」 

我拿着手里的布停在隔间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板站我对面频频地使眼色。 

16 

他瞧见了,却连个正眼都不给我,只拿鼻孔看人!「为了招牌着想,趁早辞了她才是。」 

狂妄,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不是啊大哥,我人还在这儿呢!可偏偏我的手艺比起他是真差,这让我和他对峙的底气都没有! 

「咳咳,掌柜,我需要一些硬一点儿的纸,还有你这儿有勾线的笔吗?」 

老板立即答应:「有的有的,你随我来!」他急着拉我走,秦珂还在那儿不依不饶,「真本事没有,装神弄鬼倒是一绝!哼!」 

「你过分了啊!」,我忍无可忍要和他理论,老板连拖带拽地把我拉走! 

「哎哟,你和他吵什么,那人自持清高得很,有几人能入他眼?依我说,就别搭理他才是!」老板操碎了心,一张老脸尽是无奈,才子嘛,多少都沾点儿毛病! 

「掌柜的你不是没看见,是他平白无故地骂我!我第一天来招他惹他了?!」 

「你且当是狗」他心虚地往外瞟了一眼,又把我往里拉,压低声音道:「是狗在那儿叫唤,别理他!」 

瞧老板委曲求全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计较,全当被狗咬了! 

呸,一大早的真晦气! 

我尽量看着他绕道走! 

可是你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找你,尤其是这种会喘气的麻烦。才短短的一天,我和他就爆发了两次矛盾! 

起因是下午一个姓徐的缝衣匠给了我一批没做完的小零件,嘱咐我好好地缝,待我缝好了送还给她,她却咧嘴笑着伸手指了指里边独属于秦珂的缝制间,她说这批货是秦珂的! 

我又一次知道什么是职场险恶! 

感情她自己不敢缝秦珂的东西,让初来乍到的我顶锅! 

丢又不敢丢,迟早是要交给秦珂的,这确实又是我做的!我怀着视死如归的心送了过去,不出意外,被他好一顿奚落后赶了出来。 

至今忘不了他两只手指捏起一条腰带,瞪起眼睛皱紧眉头,无比嫌弃地对我说的那句:「就这东西,乞丐都嫌破!」 

我坐在门口石阶上生闷气!好气啊! 

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绣纺老板娘吵架,因为那确实是她理亏在先,可在这儿,秦珂骂我的每一句都好有道理,我连回嘴的底气都没有!谁让我的手缝技术是真的差呢!啊 ~ 又是想念缝纫机的一天!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自尊心受挫的我逆反心理疯长。 

手艺差不怕,只要我肯用心学!迟早有一天要让他认可我的技术! 

17 

乌云蔽月,山林间传来「簌簌」声响。 

庙里的僧人早已睡下,只有后面厢房还亮着盏灯,姬珩推门而出,背着手信步走到院子里。夜色浓重,他那张惊世绝艳的脸隐在黑暗里,只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林子里突然响起一片鸟雀被惊飞的乱响。 

他恍若未闻。 

月亮从云层中爬出,向下倾洒出一片光亮。姬珩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只是本应该只一个的影子却赫然交叠了另一个! 

「主子,那姑娘本姓袁,家中行五,被父母卖来的上京,因打碎了茶盏被主家打死丢进的乱葬岗。」那声音稍微顿了顿,似乎有些困惑,「但不知为何又活过来了,不过背后并没有主使。」 

姬珩一言不发地盯着厢房,背在身后的手一点点地攥紧。她骗他! 

「主子若真喜欢,属下可……」 

「不必!既然她未受人指使,就不必动她了。」他终于移开眼看向身后单腿跪地的人,「姬裕有什么动静吗?」 

「他暗中和齐国有来往,不过和谁还未查清。从前的部下也都已聚集,只不过,」他抬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姬珩,「不足五百人。」 

「无碍!你继续调查姬裕和谁来往,其余的,」姬珩抬头看向又穿进乌云的月亮,「静观其变。」 

想要他命的人可太多了,不着急,一个个地来。 

…… 

秦珂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对,他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但也不必每日不辞辛苦地用他精湛的技术来提醒我「我是个废物」这个事实吧! 

我来了这十天,被他骂了五天,和他对骂了五天!众人一开始还劝和,到后面索性把这个当成了每日必看的娱乐节目。我们这边吵得不可开交,他们那边乐得合不拢嘴! 

一生要强的我为了早日争回面子,每日睡前必做满两小时的手缝活儿,再花半小时想一遍明天骂秦珂的话,再在脑子念一遍吾了大师教我的《地藏经》,平心静气后,方能入睡。 

每晚闭眼前我都觉得总有一天,我能赢他! 

然后每日早晨我又会在秦珂的骂声里清醒。 

就像现在,他又过来了,拿着我刚做的大袖衫!「你可蠢?这样轻薄面料用这样的针法缝,不仅不牢固且极丑!」说完他毫不留情一扯,果然衣服崩开了!「脖子上的是摆设吗?不用不如摘下来!」 

他把衣服一丢拿起同样的面料,聚精会神地缝起来。他工作时十分认真,一颗心全扑在手上。 

我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他紧绷的下颌线一直滑到杏仁般的眼睛,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挺好……额!秦珂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过来,我再不敢分神,老老实实地看他缝。 

嗯,果然美观又牢固,我上手扯了扯,很结实,细看他的针脚,密且均匀,就像机器车的。「我七老八十也不知道能不能练成你这样。」 

秦珂冷笑:「难!你这脑子可没这造诣。」 

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老板娘走了进来,暧昧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打转:「这两冤家就没一日消停的。」旁人听了会意地笑起来。 

她过来托起我的手认真道:「方丫头,你日日见着他都恨得牙痒痒,我且教你个报复的法儿。」 

一听这话,我眼睛发亮信以为真:「夫人你私下和我说。」 

结果她掩着嘴笑得更欢:「这也不难,给他家做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看他还如何嚣张。」话音未落,周边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 

我瞪起眼睛不约而同地和秦珂对视,彼此眼神里都露出对彼此的嫌弃。 

「做梦!」 

我和他一同说出口时都愣了一下,老板娘也愣住,随即又笑着对众人调侃道:「大家瞧瞧,这还不是天生的冤家!」 

一时间,众人笑倒一片。 

干了一天的活,终于熬到了收工,缝衣匠们各自回家,老板坐在柜台前和账房对账。屋外起了风,烛火随之摇曳。 

我忙着收拾被风吹满地的布,老板娘还未走,她拉着我在蜡烛前坐下,昏黄的光打在她笑脸上,有一种母亲般的慈祥。 

「望舒啊,婶子是打心眼里心疼你。白日里的话虽是顽话却也有几分真心,秦珂那孩子是傲气了些,可心眼是好的,人又是最是孝顺,模样俊又有一门好手艺。你一个女儿家孤零零地在外漂泊,就不想有个遮风避雨的家吗?你若嫁给他,也有个好归处了。」 

果然,长辈都爱做媒,不管你们吵得多急眼,她都觉得能配一对。 

「夫人,你的话我明白。」我低下头认真地思考,「可若是为了有一个家而嫁,我不愿。秦珂的家是自己打拼下来的,那我也可以啊,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依附别人而活?」 

老板娘面露惊诧。 

「世人皆难而女子更难,这世上女子的出路很少,许多人都是大好年纪被困在后院,往后余生对着柴米油盐和丈夫孩子发愁,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做什么都要看脸色。若是夫君是良人那也罢,若是为了安稳随便嫁的人,那余生就只剩折磨了。嫁人又怎样,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夫人,女子不应该只是为了婚姻而活,她也可以有一番自己的活法!」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话有多大逆不道我是知道的,我等着老板娘的训斥,她却笑了起来,眼神中的赞许藏不住。 

「你和我年轻时的心性颇有几分像。」她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志向属实难得,是婶子轻看你了。」 

18 

日子好像恢复了平静。 

自我穿越伊始到今天快满三个月,就好像一场恩赐的美梦,我总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真的,真的还活着! 

这里早就不是书里没有温度的世界了,那些所谓的主角不过是这世界的一抹点缀,都与我无关!从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开始的是我方望舒新的人生! 

我要好好地活一场! 

从庙里搬出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姬珩,不管有意无意,我都不再去想和他一起的经历,那些曾经若有似无的怦然心动好像也随之淡忘了。 

我说我把他当朋友,终究还是失信了,他是个危险的人物,靠近他会有无法预知的麻烦。而我害怕麻烦。 

要入秋了,天气一天天地凉下去。 

成衣铺渐渐地忙起来,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地有客人来定制秋衣。 

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我正给一名女客量好尺寸,记录下数据和要求,转身陪她选面料时余光远远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我细看时那身影已经进了秦珂的屋子。 

我没多想,继续陪女客选布料。终于选好料子送了女客出店,回来时邹家嫂子托我送东西给秦珂,她笑着解释说脱不开身,哼,借口!明明是她比我还怕秦珂! 

念着邹家嫂子平日里总是给我捎吃食,我勉为其难地送了过去,一掀帘子顿时愣住。 

里面笑盈盈坐着的美人也愣住,一双小鹿眼眨巴眨巴,半天才回神,忙起身迎过来。 

「方姑娘,你怎地……在这儿?」柳沅敏上下打量我,她接着又急问,「泊泽呢,姑娘可曾见过?」 

一边袭香猛地咳了几声。 

柳沅敏脸色微变,看向一言不发的秦珂。 

秦珂摸摸鼻尖,识趣地出去。 

她忙拉我坐下细问:「我出禁闭后便去灵山寺寻他,可住持说他早已搬出去了,泊泽树敌颇多,我每日都担惊受怕。」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姑娘你真不知道?」 

姬珩不在庙里,那他能去哪儿?我也很迷惑,「柳小姐,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真不知道。」 

柳沅敏的眼神暗淡下来,泪水翻涌着往下掉:「他不会……」似乎想到什么,她脸色变得很惊恐,整个人紧绷着,身子止不住发颤,可下一秒又疯狂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不会,不会的,哥哥不会的。」 

她坐不住要走,急急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一脸迷茫的我,勉强地挤出一些笑容道:「先前允诺姑娘的还作数,若姑娘要来,知会我一声便可。」 

说完,带着袭香匆匆地离去。 

她一走,秦珂掀了帘子进来,见我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出神,冷不丁地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想通了?觉得自个儿吃不了缝衣匠的苦,要攀高枝去了?」 

看来他方才没走远,我收回目光白了他一眼:「你做梦吧,不让你亲口承认我手艺好,打死也不走!」 

「那还是你做梦吧,就你这破手艺,我咽气前都昧不了良心说好。」他反唇相讥,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今天的姐你看不起,明天的姐你高攀不起!」我冷哼了一声瞪他,「走着瞧!」 

我甩了帘子出去。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柳沅敏的话,听这意思,姬珩是失踪了啊。被男主追杀?还是被其他仇人追杀?还是说躲起来在暗地里在谋划其他事? 

「啊!烦死了!」 

我甩甩头妄图把这些东西甩出脑子,不听、不问、不想,做条咸鱼,远离纷争!这些事不是我这种没钱没势的人管得起的! 

我一头扑进工作! 

可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柳沅敏又哭哭啼啼地来了。 

我把她带到库房。 

她坐在货架上,低头抓着手帕不说话,呜呜咽咽地抽泣。这次她连袭香都没带过来。 

偌大库房里堆满了布匹针线,静得只有她由小变大的哭声。而我坐一旁皱着眉头看看她、看看地,尴尬到不行。 

「柳小姐,姬……咳嗯,姬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们又不熟,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来找我哭?我脸上也没写「大冤种」三个字吧? 

「哥,哥哥,哥哥说……」她哭得喘不上气,捂着胸口顺气,抬头看我的眼睛又红又肿,鼻尖也是红的,未施粉黛的脸上憔悴不堪。 

我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去,连忙挪近拍着她后背耐心地安慰:「没事没事,你慢慢地说啊,不着急。」 

她努力地平息,喘口气继续道:「哥哥说,让我全当他死了,再不许提。望舒,哥哥极疼我的,他不会,不会真把他杀了吧?」她一张脸惨白又慌张,身子摇摇欲坠,精神在崩溃边缘。 

「怎么会呢?」我连忙握住她颤抖的手,柔声细语地劝,「你想想看,柳公子待你是极好的,姬公子又是你心尖上的人,若是他出手杀人,你日后如何面对这个兄长?他断不会因此伤了你们兄妹情谊。」柳行秋不会动手,但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柳沅敏扑进我怀里痛哭。 

「望舒,他若死了,我,我也活不成了。王家又来了人,爹爹逼我,可我,他们养我一场,我怎能,怎能不顾啊。」 

她哭得语无伦次。 

我沉默地给她抚背。 

这样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女背地里都藏着不为人道的辛酸,可想这世上其他普通女子,这一路长来又有多少身不由己。 

我孑然一身地重活在这种世界,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柳沅敏哭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我去打了水拿来梳子,她一边整理仪容一边羞红了脸,咬着唇拿眼睛偷偷地瞧我。大概是这会子清醒了,觉得刚才太冒失。 

整理好后,她羞答答地开口:「冒失前来,叨唠了,实在是有苦无处诉,心头一热就想到了你这儿。」 

见我脸色如常,她微微地松口气笑道:「不知怎地,知道你于泊泽有恩后,我越看你越欢喜,心里的不能外道的话就都想说与你,只是苦了你,大冷天的还要陪我在这儿受冻。」 

19 

安抚完柳沅敏大半天也过去了。 

为表歉意,她一口气挑了五匹布,并点名道姓地要我做,乐得老板直夸我能干,着急忙慌让人送上茶点。 

可她是秦珂的熟客,我这不是抢人生意吗?老板也是后知后觉,一拍脑袋不安地把我叫到角落商议。 

不承想,秦珂冷不防地从后院进来,听见了,不屑地嗤笑:「抢便抢了,不穿差的,又怎知什么是好的?」他一点儿不在意,转身往自己的缝制间走。 

留下我和老板面面相觑,庆幸还好不是说他坏话被抓! 

柳沅敏临走时又拉着我说了会儿话,她说我给的护手霜极好用,尤其是天冷了,涂完能让手一整天都滋润,她那罐快空了,问我还有没有。 

我一听眼睛登时亮起,连忙「噔噔」地往库房跑,取出几罐一股脑地塞她手里:「好用的话就给其他夫人小姐们推推,有人要你就带她来找我买!」 

她连声应「好」,看着手里的小罐子们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犹犹豫豫地对我道:「你这东西是好的,只是这装东西的,确实……」后面的话她的表情已说明,太丑了! 

包装是个大问题,但是,包装在没钱面前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可「」囊中羞涩」这四个字,我对着这样的女孩子实在说不出口。 

她看出我的窘迫,笑着说她那有一批好看的小瓷罐,放着无用,不如给我装护手霜。 

这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我忙拍胸脯保证以后她的护手霜我包了! 

柳沅敏笑着上了马车离去,当天下午就让人送来一盒子精致的小瓷罐。 

自那天后转眼又过了一月,日子越发冷。 

近日,有个勋贵人家出了三倍价钱请秦珂去府上赶制过节穿的新衣,老板怕他一人忙不过来,推了邹家嫂子去给他打下手,邹家嫂嫂吓得脸都白了,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圈盯住我,揉着手腕道:「我这手近来酸得很,让望舒去吧,这里就她没出去过。」 

我刚想拒绝,秦珂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她?呵,也不知是不是去帮倒忙的。」眉头一紧,皱起脸表示很嫌弃。 

拒绝的话立即被我吞回肚子里:「唉?你不让我去我还偏去!」我这逆反心理立马上来,「瞧不起谁呢?我如今的手艺也是有目共睹的!没差大家多少!」 

其他缝衣匠难得一同附议反驳秦珂,他拧着眉头懒待回,目光落在老板身上。 

可叫他失望了,老板思索片刻后点头拍板:「那便让望舒去吧,这些日子里,她手艺确实有精进。」 

秦珂气到无语! 

冷着脸问我是不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让他们竟能昧着良心说这种话! 

我反嘴骂他狗眼看人低! 

头一次在与秦珂的斗争中打了胜仗,我得意又猖狂,尾巴差点儿翘上天。 

但人总有犯蠢的时候,尤其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的人,日后我才知道我当时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乐着帮人数钱! 

给秦珂当帮手的第一天他就把我训得像个孙子!急眼了直接把我从屋子里拎出来,当然,他时常急眼! 

怪不得一说和他出来,即使三倍的价钱都没人愿意,就我还傻傻地往上撞! 

「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又被用力地关上,一旁路过的丫鬟们瞧见了,「扑哧」笑起来,见怪不怪地调侃着问我,「姑娘,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理?」 

我理了理衣服故作轻松:「没,身子骨乏了,我出来松快松快。」才怪,他说,他说我放屁臭到他了! 

天地良心我就放了一个,还是半个小时前的事!这小心眼的家伙分明是报复我早上忘了拔布上的针,害他拿时扎了手! 

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放我进去,我索性沿着这条长廊去看看风景! 

这院子是照着江南园林造的,有山有水,草木丰茂。尤其是这阴雨绵绵的天,树木花草都罩在雾气里,朦朦胧胧的,真有几分江南意境。 

我走走停停,最后在一片百花繁茂的地方停住,早已入秋,别处的景色都难免有凋零之感,偏这里与别处不同,反倒是姹紫嫣红开遍,透出一股生机。 

这还有条河,百花沿着河一路疯长,河面上高高地架起一座石拱桥。 

我猛然发现上头还站着个人! 

微风细雨里他撑着把油纸伞,身穿一件白色深衣,深衣外罩着深青色大袖衫,三千墨发半挽着,用一根玉簪固定住,远远地看着如画中人! 

雾蒙蒙里他慢慢地转过身,露出半只狐狸一般勾人的眼睛。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转身看过来! 

目光隔着烟雨撞进我惊诧的眸子里。 

刹那间,心跳如擂鼓! 

竟然是,姬珩! 

呆呆地看着他从桥上缓缓地走来,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面前,微微地低下头,眼眸含笑。 

「方姑娘,别来无恙。」清朗的声音飘来,把我魂飞九天的意识拉回。 

我扯出抹干笑,结巴地回他一句:「别,别来无恙。」 

「姑娘很吃惊?是惊讶不才在此,还是,」他尾音一扬,带上几分捉弄,「惊讶遇见了不才?」 

能说都很吃惊吗?但他的话我总觉得哪里怪,「呵呵」地笑着不敢回答,故意扯开话题:「许久不见,你看着精神气不错,伤好全了吗?」 

见我不愿回答,他也不问了,顺着话道:「劳姑娘惦念,已好了大半。」 

「那就好。」 

我尴尬地笑着。 

几个月未见,这突然的偶遇叫我不知所措。 

话题到这里就断了,我沉默,他也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而我只想潜到桥底做头王八,一缩脖子远离这尴尬的境地。 

心乱如麻! 

这时,走廊外头的绵绵细雨陡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头顶的瓦片,更吵得我心烦意乱。 

逃避似的,我把头转向外边,看着大雨中摇晃的世界。 

雨中绿意盎然的庭院最能安抚人心,汹涌的情绪渐渐地平静。 

时间可真是奇妙,既能冲淡回忆,也能冲淡感情。我和他如往常一般站着,这么近,却觉得中间其实隔着山河大海。 

明明是重逢却像又回到了初遇,彼此间的疏离藏也藏不住。 

但我紧绷的神经却松懈下来,其实彼此疏离也挺好的,这样才不会有麻烦,我松了口气。 

外头突然刮起风,大雨忽地被吹进来,一股脑地拍在我脸上,冷得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却不知姬珩什么时候走到我身侧,害我冷不防地撞上他。 

他扶住我的肩膀,轻笑着道了句:「小心。」 

我抬头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那里漆黑如墨,倒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这样近的距离是从没有过的,吓得我急忙退开。 

「抱歉!是我太马虎了。」 

也许是我神色过于慌张,他不禁皱起眉头发问:「几月未见,姑娘似乎有些,畏惧在下?」 

这么明显吗?「哈哈,怎么会?定是你的错觉。」我畏惧他,是一天两天的事吗? 

「姑娘说是那便是了。」他浅浅地笑着,真诚不达眼底,明明是压根不信!也不点破,而是好奇问我怎么在这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完了!」 

他不问我都忘了我来这是干吗的,我是干活儿来的!这么久不回去,秦珂肯定骂死我! 

姬珩面露不解。 

「我来这干活儿的,那啥,回头再唠啊!」我着急忙慌地要跑,一转身,却看见秦珂阴着脸从拐角处寻过来。 

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瑟瑟发抖着,忧虑我渺茫的前途。 

20 

他一见我,挑起眉头张口就要骂,结果一瞥见姬珩,神情一顿,竟然住了嘴。 

「寻你许久原来在这儿,同我回去吧。」他走近,目光越过我瞅向姬珩。脸色莫名地有些臭。 

我不知道他不高兴什么,转头和姬珩告辞。 

姬珩点头,幽幽的目光落在秦珂和我身上,若有所思。 

这两人的气氛莫名地有点儿诡异,我看看姬珩,又看看秦珂,然后一巴掌拍到秦珂胳膊上。 

「看什么?干活儿去了。」 

他冷冷地瞥我一眼,自顾自地往回走,我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跟上,一抬头见他脸色不善,闭住嘴不敢出声。 

走了一会儿过了拐角,等再也看不见姬珩了,秦珂猛地停下,拧着眉头骂我:「这话原本不该我说,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和一个男人在这院子里,孤男寡女又靠得那样近,被人瞧见了不怕惹人闲话?我原不让你跟来便是顾虑这个,知道的道一句认识,不知道的只道你……」 

后面的话他戛然而止,想来也不是好话。 

我愣住,想到几个月前只是找工作都被人一顿骂,这样确实会惹人非议。然后猛地意识到秦珂也是个大男人,便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两步,他看着我的动作,眉头拧成结。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以后会注意的。你看这样的距离够远吗?不然我再退点儿?」我试着又往后退半步,秦珂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又气又好笑。 

他嘴巴张开又合上,向来伶俐的头脑这一刻也迟钝了,只憋出一句「日后注意!」,便急急忙忙地离开。 

那头的姬珩却一直没走,目光直到我们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远远地移到走廊外。 

外头一片狼藉,满院的花被疾风暴雨打得乱颤,花瓣掉了一地。 

温室里娇养的花,怎么经得住这些呢? 

他目光向上看着越来越大的雨。 

…… 

自从那日偶遇姬珩后,就再没见过了,一连几天我都忙着和秦珂斗智斗勇。 

这人嘴巴是实打实地坏,每天从进府开始数落我,一直到工作才有片刻消停,然后日暮从府里出来又开始,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我拿针不稳、做事磨蹭、吃得多、睡得久、起不来,等等。 

反正我人生的每一件事他都要吐槽一遍。 

我每天气得呕血,偏偏生了张笨嘴,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赢!唯一的收获是在他那里学了不少技巧,手艺有进步,这是最让人欣慰的! 

这户人家女眷的衣服做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就剩男丁的还没开始,秦珂和管家说过后,管家去传了话,回来告知我们东家不得空,吩咐下午先给府上的门客们做。 

一听有男子要过来,秦珂不由分说地从铺子里拉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婶子帮忙,并嘱咐我到时帮着记东西就行,不必上手。 

知道他是怕我吃亏,认真地向他致谢,他却回了我一个高冷的眼神。 

这些门客来得很快,这边铺子里的四个婶子们才到,那边走廊里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不多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 

粗略一看,不下三十人,挤得屋子里水泄不通。这一堆门客里什么人都有,有谦谦君子般的人物,也有邋里邋遢的人物,大冷的天屋子里不通风,一时间臭味、香味混成一片。 

我皱着眉头默默地移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 

一回头,却在一众门客里看见了姬珩。 

他正和一个蓝衣公子交谈,似乎聊得很尽兴,脸上挂着笑意。 

管家堆着笑告诉我们底下还有一群门客,秦珂脸已经黑了,一开始只是说给主家几个紧要的家眷做衣服,谁承想突然又冒出这么多人。 

看出他的不悦,管家忙赔着笑道:「秦公子莫生气,到时候的酬金自然是要加的。」 

加钱?那行呗,给谁做不是做呢? 

秦珂开口让婶子们去量尺寸,人太多了,光靠脑子根本记不住,我拿着笔和纸跟在旁边记下他们的数据。 

这年头识字的女子不多,一些门客见我识字,也更有礼些,但总有那么几个败类叫人恶心。 

张家婶子在给一个门客量身时,一个已经量好的、贼眉鼠眼的门客突然笑嘻嘻地凑到我身后看我写字,我回头瞅了他一眼,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写。 

没承想一双手从后面贴上来,顺着我胳膊摸住我的手说字写错了。那么一张大脸都快怼我脸上了,吓得我「噌」地从椅子上跳开指住他骂。 

「有病吧你!」 

我嚷了一嗓子把人吸引过来,那人见大家看过来了,脸上挂不住,反而沉下脸倒打一耙:「你这姑娘家怎生这么粗俗?刘某不过见姑娘一个字写错了,好心指出来却讨得一声好骂!见你识字以为是个识大体的,呸,未曾想是个泼妇。」 

「纠正我需要靠这么近?需要摸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我拿过一块布当着他面使劲儿地擦手。 

他以为我是寻常姑娘,吃了亏也不吭声,没想到竟然嚷得人尽皆知。顿时周边有人开始指指点点,秦珂和婶子们也不约而同地往我这边走来护住我,尤其是婶子们瞪着眼睛挡在我身前,大有他敢有动静就敢抄家伙的架势。 

「便是我碰了你手又如何,嚷出来也不知廉耻,呸,泼妇。」 

他反倒一脸正义地骂我! 

我的怒火一瞬间烧到脑门,从小父母老师就教育,被人欺负了要勇敢说出来保护自己,绝不能不发声,让人觉得你可以被欺负! 

「孙子你敢做龌龊事,姑奶奶还不能说呢,姑奶奶今天就告诉你,我不仅敢嚷,我还敢打!」我抄起一旁的砚台朝他丢过去,他没防备被我砸了一脑门墨水,捂着头「嗷嗷」地叫唤。 

他的同僚立即逮到这点指责我。 

「怎地打人呢?」 

「泼妇!」 

「管家,还不把这等妇人轰出去!」 

众门客里也有君子之辈,见姓刘的一伙这么嚣张,早按捺不住跳出来伸张正义:「你们做了浪荡事,还要轰人家姑娘出去?我看你们也是枉读了圣贤书,尽学些鸡鸣狗盗之流作派。」 

另一个公子也站了出来:「枉你们一口一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便是君子行事?快些出去,恐污了硕亲王府的地。」 

以刘门客为首的三人被他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吐得没了气势,却还不服气地在那儿嚷嚷让管家赶我。 

一时间,众人目光落在满脸无奈的赵管家身上。 

秦珂适时地开口。 

「赵管家,我本不愿来这一趟,是你三番两次登门才答应的,却叫我的人受了这样的欺负,看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烦几位婶婶辛苦,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去。」他作势拉上我要走,几位婶子二话不说去抱东西,赵管家急得不知拉哪个,连忙上前堵住我俩。 

「秦公子别生气,」他赔着笑,转念一想忙对我道,「方姑娘也消消气,这事儿断不会让姑娘白白地受委屈。」 

他转头看着闹事儿的三人,脸色陡然一冷:「三位公子,这事儿小人不敢私自做主,还是让王爷来定夺吧。」 

三人面色一变,面面相觑,见人多势众遂起逃脱之意。 

我「噔噔噔」地冲开人群抢先把门关上,用后背堵住门口:「想溜?那不能够,给我道歉!」有的时候就该得理不绕人,不给他点儿苦头吃,他以后还得嚯嚯别人! 

姓刘的咬牙切齿:「你砸了我一头墨水还不够?」 

「那是报性骚扰的仇,你一口一个泼妇骂我,我聋了吗?不道歉就在这儿耗着等王爷来。婶子请给我搬张椅子来,我就坐这儿等!」 

他气得火冒三丈,其他两人怕我来真的,连忙在那儿劝,最终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一句:「刘某错了,对不住姑娘,给姑娘赔罪!」 

我冷笑着往一边让开,朝门口扬了扬下巴:「滚吧。」 

三人落荒而逃。 

21 

我出了口恶气,心中得意,一回头瞧见姬珩站在人群里看我,墨色眸子深沉不见底,脸上看不出喜怒。 

几个方才出口帮我的公子笑意盈盈地向我拱手称赞:「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敬佩敬佩。」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公子过誉了,我不过借着大家的势欺人罢了,岂敢称一句豪杰。」 

大家笑着说我谦虚。 

这事儿落幕,管家笑呵呵地让我们继续。 

几位婶子护我护得更紧,只让我远远地坐着记东西便可。 

我心中暖意浓浓。 

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等全部量完已经到了晚上,几位婶子各自回家,我和秦珂拎东西回铺子里。 

冷清清的街头行人不多。 

他手长脚长,走在前头。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我踩着他的身影慢悠悠地跟着,惬意的闻着空中飘来的桂花香。 

真难得,他今天没骂我,而且白天还帮我说话,想到这儿,我快步地跟上去走在他一旁。 

「今日谢谢了,等发了月钱,我请你和婶子们吃饭。嘿嘿,你这朋友能处,有事儿真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我做你小弟。」 

他被我逗笑,侧头看我:「就你那点儿月钱我可瞧不上,自个儿留着吧。」 

然后皱着眉头不解地继续道:「你这脑子稀奇古怪得很,一个女儿家和男人称兄道弟算什么?不成体统。」 

「我们那里交朋友就这样,男子就是兄弟,女子就是姐妹,当然,」我话音一转,带了几分逗趣,「你要是想当我姐妹,我也不介意。」 

他白了我一眼,别开头继续走路。 

一路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我和秦珂又准时地去了硕亲王府。一进院门就有好事儿的丫鬟迎上来,说昨天闹事儿的三个人被打了几棍子,真是现世报! 

我一听,喜不自禁,开心地和她聊起来,还没说几句,秦珂从屋里出来说丝线不够了,叫我去问赵管家拿。 

我答应了一句,转头出了小院。 

王府很大,这里离前院有一段路。大早上的下人们都在忙,一路走来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奴役。 

秋天的大早上天地间弥漫着浓重的白雾。 

我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的园林,这里假山环绕,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平日里阴森森的不常有人,现在雾气浓看着更吓人。虽然从这条路去前院最近,但我看着害怕不敢走,转身想绕路。 

却不想才走没几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手圈着我的脖子一手捂住我的嘴,强拖硬拽地把我往假山里拉。 

我惊慌无措,慌乱间想起曾经看过的防身术,抬起手肘拼命地往身后撞,另一只手用指甲去掐捂住我嘴的手。 

那人吃痛松了手,我趁机逃出去,一边喊着「救命」一边不要命地往前跑。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 

紧接着又有两人从假山那冲了出来,一个人一把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我挣扎不开,脚又被另一个抱起来。 

最开始的那人也跑过来,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两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他忙捂住我的嘴,几人合力把我抬进了假山,一把丢在地上又立即按住我手脚。 

「不要脸的荡妇,不在家相夫教子,非学男人在外头闯荡,我摸你怎了?今天我不仅要摸你,还要把你扒光,让人瞧光你这荡妇!」 

姓刘的门客淫笑着解自己的衣裳。 

男女天生在力气上就不对等,我被两个男人压着更是动弹不了,心里又急又怕,连忙求饶:「大哥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放过我吧,我给你赔罪行吗?」 

「如今知道错了?」他掐着我的脸,眼睛一瞪,「晚了!」说完又「啪啪」地给了我两巴掌。 

「荡妇,叫你见识我的厉害!」 

其他两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他。 

我不死心继续求饶,妄图拖延时间:「大哥我错了,你行行好放过我吧,难道你不要前程了吗?报复我事小,丢了前程可不好啊。」 

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眸子里怒火冲天,二话不说压了上来扯我衣服。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大哥等会儿,我还有话说。」 

他还真停下看我。 

我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四周,扯着笑故意娇滴滴地道:「反正我今天也逃不出去,不然你先放开我,我好好地伺候你们,只求你们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他不上当,狞笑着又打了我几巴掌。 

「呸!你当我三岁孩童!」 

说完伸手把我衣服往两边一拉,我胸前一凉,内里穿的衣服露了出来,他冒着淫光埋头到我脖子里乱咬。 

我哭喊着大叫,可身边只有男人的淫笑回应。 

他的脏手还在我身上乱摸,我的心沉入谷底,嘶吼着叫他滚,发了狠张口咬住他脖子! 

姓刘的吃痛,骂声娘,阴着脸又打过来。 

千钧一发间一个人冲了进来,身上的男人被踹飞,其他两个按住我的人见状也松开了我挥着拳头冲上去。打斗间一件衣服落在了我身上,我立即坐起来用衣服紧紧地裹住自己。 

是姬珩! 

他以一打三,动作潇洒又狠厉。先是一脚踹倒姓刘的,一个转身拳头落到另一个人脸上,三个人竟然都不敌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想往外爬。 

见状,我抓紧衣服大喊:「给我按住姓刘的!」 

他反手把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我冲上前抡起胳膊朝着姓刘的脸上左右开弓:「瞎了你狗眼动老子!」 

我一边骂一边打,打得姓刘的「哇哇」乱叫,直到打得手抬不起来才不得不停下。 

姓刘的脸高高地肿起,被姬珩一脚踹了出去。 

22 

我浑身的力气像一瞬间被抽干,整个人无力地往后坐到地上,心有余悸地呆望着假山外。 

姬珩在我身前蹲下,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半晌,才柔声地想出一句:「别哭,都没事了。」 

我抬头看他,逞强地回一句:「谁哭了?」,结果说出口的话委屈得嘶哑不成声,一摸脸颊,不知不觉中上面挂满了泪水。 

他闻言轻笑,从衣服里拿出手帕:「哭便哭了,又有什么丢人的?我给你看着四周,断不会让你被人笑话了去。」 

「我在这儿,不怕了。」清风细雨似的声音像有魔力,柔柔地落到耳里,钻进了心头。 

我抬头看他,隔着水雾看清他眼里的认真。他那张脸就像蛊,引诱着惶恐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不敢再看,我把头埋进手帕里压抑大哭。语无伦次地骂那几个人渣,骂到后面脑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说了什么。 

清晨的秋天凝露成霜,姬珩眉眼像藏了秋色,却在听见那声极小、极压抑的一句话时,秋色荡漾,眼中冷冽划破流露出怜悯,那句话很快被吹散,但大抵记得是。 

「怎么办啊,我想回家了!」 

家? 

这句话熟悉得让他尘封多年的心再次感到疼痛,是什么时候说过呢? 

他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云卷云舒,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 

依稀是七八岁被送来这儿的时候吧。 

不堪的往事历历在目,姬珩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脸上虚伪的假笑却始终落不下去,像是一张缝合在脸上的面具,他双手紧攥着地上的草,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方才失控边缘的人只是错觉。 

日上三更,白茫茫的雾气散尽。 

我哭了许久,才稍稍地止住,一抬头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顿时感到羞愧。 

「我没事了,就是心里难过要哭一场,刚才谢谢你了。」 

他轻笑开口:「客气,也算报了姑娘的救命之恩。」 

两清了。 

墨色眸子里也染上笑:「这不便久待,我送你回去。」 

我点头,心里没有一刻像这样感激自己救下他,好人果真有好报。我撑着地想爬起来,却意外发现腿吓软了站不起来,一丝尴尬爬上眉头。 

「要不再等等吧?我站不起来。」 

他犹豫片刻,道了句「得罪」,便转了个身把后背对着我:「姑娘上来吧,晚些人来了,你我这形容更是说不清。」 

他说得不错,这地方虽偏僻却是近路,走的人少却不代表没人。我也不扭捏,爬了上去,又道了句谢。 

他人看着单薄,一副风吹吹就能倒的柔弱样,想不到身上挺有劲儿,后背非常紧实,我趴在他肩头大气不敢出,微微地侧头看见他不点而红的唇。 

越看越不对劲。 

回想起重逢至今这点点滴滴,猛然间意识到,他气色好得吓人! 

吾了大师说他经脉都断了啊,就是救活了也是病恹恹地过几年日子,怎么,怎么看他这样,不仅气色好,而且打架还厉害,说能活七十我都信! 

我一肚子的疑惑,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八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偏僻,而且大早上的绝不可能是偶遇。 

耳边传来清朗的嗓音。 

「昨日你让那几个小人没了脸,我瞧着他们脸色不对就多了个心眼,今早起来不见他们,问了几个下人寻过来,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他转头好笑地看我:「难不成你以为我手法通天,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心虚地发笑:「呵呵,姬公子真是七窍玲珑心,失敬失敬。」犹犹豫豫,见他神色如常又继续问  

「大师说过,你此生再无可能习武,可是,可是你怎么,怎么……」这样厉害?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就看见姬珩笑容一滞。 

他脚步一停,目光空落落地盯着某一处,挽着我腿的手臂肌肉绷紧,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随后,他收敛情绪,勾唇一笑,继续走。 

我以为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地带,紧张得不敢动,心里追悔莫及。 

却不想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 

我怔住,心里回味他这话的意思,左思右想得出一个惊出冷汗的结论。 

他想逆天改命! 

姬珩不再说话,背着我挑小路回到秦珂在的院子里,刚进院子,我示意他放下我,然后一个健步往屋里跑。 

秦珂背对我听见动静,刚要问怎么去那么久,一回头见我披着男人的外衣,头发散乱不说,眼也红了,脸也肿了,脖子上还往外渗血,一副狼狈的模样往屋里翻东西,他吓得不轻,才说了个「怎」字,就见姬珩慢悠悠地跟进来。 

顿时变了脸色,拦住姬珩问缘由:「怎么回事?」 

姬珩没答,看着我从屋里抱着件衣服急急地跑出来。 

我冲到秦珂面前着急道:「我被昨天那三个畜生打了,是姬珩救的我,你快去前院找赵管家,别让人跑了!」说完,又着急地跑回屋里换衣服。 

秦珂一听这话,怒上心头,二话不说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不放心地朝姬珩道:「望舒这般还劳烦公子照看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姬珩点头应下:「公子放心。」秦珂这才匆匆地离去。 

我在里头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转身欲走时望着空空的手,想了想,把屋子里挂衣服的棍子取了下来,便气冲冲地往外走。 

一出去,姬珩见我要打架的阵势皱眉,忙上前拦:「你去做什么?」 

「空口无凭人家为什么信?我这惨样不到场怎么治那几个畜生的罪!放心,我换了衣服,只说是被人打了。」我绕过他继续走! 

结果胳膊又被拉住,一回头,见他露出个安慰的笑:「那我一同去给你做个见证。」 

23 

等我们赶去,那三个人已经被捆起来丢在大堂,秦珂正黑着脸在和赵管家理论着什么,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我远远地瞧见了,提起碍事的裙子两步并一步地跨上台阶,一鼓作气地冲进去,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抡起大棒子往几个畜生身上砸。 

几人被打得「哎哟」乱叫,一棍子下去不是青了脸就是黑了眼,管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大叫:「都是死人吗,还不拦下!」 

秦珂眼疾手快地率先拦住赵管家,堆着笑把他往旁边拉:「赵管家,你给我的货有些问题,我们往里面去聊聊。」他挡住管家不让他看。 

旁边站着的两个护卫们都愣住,听了管家的话才回神过来拦,姬珩一个转身挡住,冷冷的眼神一瞪,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也不敢动。 

趁着机会,我铆足了力气打! 

直到远远地传来句:「王妃到。」 

正经主子来了,我忙丢下棍子,脸色登时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下扯开嗓子哭:「王妃做主啊,小女子活不了了!」 

赵管家从秦珂手里脱身出来就见到了这副情景,王妃冷着脸端坐堂前,我被人扶着坐在一边哭天喊地,地上躺着的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而府上的护卫则愣在一边不知所措,只剩下另一边站的姬珩好像知晓事情经过,低着头正隐隐地忍着笑。 

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出来被王妃好一顿骂:「赵管家,你也是办事办老了的,这样的事也需要惊动我?」 

赵管家弯腰低头忙应着:「小人糊涂。」却又不知糊涂在哪儿。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是我半道觉得不妥,慌里慌张地跑去找跟着王妃的嬷嬷,夸大其词地告知她府里有人强奸未遂要杀人,赵管家不敢管,求王妃做主。 

我算准王妃为了王府的名声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抬头看王妃,王妃揉着眉心换了副怜惜模样看我:「姑娘别生气,你来府里做事,清清白白一个人,我们自然不会平白让姑娘受委屈。」 

又冷着眼看赵管家:「这样的恶仆留着做什么,一人断一只手,拔了舌头找个人牙子发卖得远远的,叫我看着烦心。」 

被她一阵骂,大堂里静得没人敢出气。 

王妃闭着眼揉了揉眉头,想到什么,缓缓地睁开眼睛冷声道:「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坏了这姑娘清誉,」她淡淡地扫了一圈众人,「场上的人,打死不论!」 

她好言安慰了我一番后,又让人赏赐了一堆东西给我,嘱咐我不要外道,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虽然没能把这几个畜生送进大牢,但我也知足了。 

赵管家被骂了一顿没好气,黑着脸让人把三个畜生拖下去。那三个人见没了回旋的余地,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边号一边骂:「荡妇,明明是你勾引的我!毒妇不得好死!」 

「贱人!」 

听了这样的话,我慢悠悠地踱步到他们跟前,坏心眼地在他们面前掂了掂刚赏了银子,勾唇一笑,在他们狰狞的目光中,「啪」的一声甩了个耳光过去。 

「珍惜现在会说话的日子,以后拔了舌头,可是想说话都说不了!记住了啊,以后别惹女人,女人狠起来,你吃不消!」 

这事算了了,我开心地捧着钱袋,和姬珩、秦珂一起往回走,心里巴巴地想着一会儿送到铺子里的赔罪礼,不知道拿去当铺当了能换多少钱,好想快点儿有个房子啊。 

今天是个大晴天,但迎面而来的风从衣领里灌进来也冷得紧,我抱紧身子,下一秒秦珂的话更让人发冷。 

「这事儿若寻常姑娘家都让父兄处理了,你倒好,偏偏要自己往上撞,一路上多惹人闲话,别人给你一点儿好处,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这话他显然憋了许久,也不管有没有人,噼里啪啦地说得飞快。 

却像刀子一样地扎进我心里,疼得很。 

我猛然停下脚步,愣愣地看他:「你也知道说的,是寻常姑娘。她们有父母兄弟给拼命地讨公道,可我没有啊。我被欺负了,不自己拼命,还能指望谁!」 

秦珂自知说错话,忙开口解释:「我只是怕别人道你闲话,你还未出阁,总归……」话没说完被我打断。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宁愿丢人也不吃哑巴亏!」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如灌了铅,重得一只手托不起。 

我低下头不让眼泪掉:「秦珂,你嘴上刁,可是骨子里到底斯文,你以为我不请王妃,不那样撒泼打滚地把事儿闹大,就凭你讲道理,会讲来公道给我?人都是护短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府里的奴才,赵管家多半敷衍了事。」 

秦珂不说话,捏紧拳头垂下眸。 

「要是能把那几个畜生丢牢里,脸面算什么呢?我倒贴钱都行,可是不行啊,人家给钱就是想堵我的嘴,这事儿我又能怎么样呢。」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钱袋上,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们肯为我出头,我已经很感激了,他们也算罪有应得。我知足了!」 

我胡乱地把眼泪抹干。 

一旁不出声的姬珩冷不丁地笑道:「从前说姑娘不聪明,是在下失敬了。」说完,他朝我作揖,「方姑娘最是冰雪聪明又通透的。」 

我看向他,说是作证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我怀疑他跟来其实就是想看我「唱大戏」的! 

不再说话,我们往回走。 

伤了脸,当天我就在王妃的安排下坐着轿子回了铺子。 

众人一见我这样,又惊又气,又安慰了我好一会儿。 

24 

入夜。 

我守在大厅里等秦珂,左等右等,直到昏昏欲睡时他才披星戴月地回来,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他喝了不少,脸上染着红晕,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目光涣散,上演着「人类的一醉涂地」。 

也不知是什么大喜日子要喝这么多! 

我走过去拉他,他却迷迷糊糊地反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前一拽,摸着我脑袋,我挣扎着,却听见他嘴里絮絮叨叨:「若不是我,要你,要你去拿东西,也不会,不会发生这事儿!都怨我,怨我。 

挣扎的动作猛然停滞,原来是因为这事儿自责买醉去了。想不到这小子嘴巴那么坏,倒是个正义感满满的君子。 

他迷迷糊糊,又继续说:「你别怕,别人嫌弃你……不肯娶,我,我娶你!」 

我拍了拍他的脸,他迷茫地半睁开眼看我:「你娶我?那你喜欢我吗?」 

秦珂眨巴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看着我目光很茫然,似乎没听清。 

我凑到他耳边,大声地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这回他听清了,呆呆地看着我。 

杏眼由小变大,眉头渐渐地皱起。 

我气得捶他:「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嫌弃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我从地上挣扎起来。 

秦珂醉意上头,上下眼皮打架,终于支持不住睡倒。 

第二天一早。 

他醒来懵了许久,一见着我委屈的模样,登时红了脸:「我昨夜是在这儿睡的?」见我点头,他脸色难看,一脸追悔莫及,低下头握紧拳头狠狠地捶床,末了抬起头,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开口,「你放心,我不会不负……」 

「责」字还未出口,就见邹嫂嫂从外面进来,笑道:「妙手公子起来了,正好,粥也好了,快先喝了醒酒汤好吃粥。」 

他一愣,回头茫然地看我。 

「谁让你昨晚占了我的床,害我不得不拉来邹嫂嫂陪我在大厅打了一夜地铺,不逗你逗谁?」我把醒酒汤放床头,「喝完麻溜地给我让床位!」 

事后几天,秦珂见到我都绕道走。 

我脸过了好多天才消肿,这期间,我把王府给的东西都换了钱,托老板娘看房子,等能出去见人了,先亲自去看房子,交接了手续后置办了家具,便拿着剩下的钱请大家去了东风酒楼。 

一是为了感谢,二也算祝贺我乔迁新居。 

这是个雅间,屋里有焚香,设了琴台,打开窗能看见外头缓缓流动的河水。 

我在里面摆了两大桌,宴请铺里的众人,外加一个姬珩。 

到了饭点,大家依次入席。 

我拿着酒壶给每人斟了一杯酒,最后给自己斟了一杯,站起来头一个给夫人掌柜致谢:「这些日子多亏掌柜的和夫人照拂,若不是你们好心收留,我只怕现在都没着落,这杯酒敬你们。」 

我一口闷下,烈酒入喉,一股辣意从嗓子眼往上蹿,激得我忍不住咳嗽,下意识地吐出一句:「好难喝!」 

众人被我逗笑。 

我又继续斟酒,对准秦珂,他见我敬他也忙站起来,而我开口却是:「你这人嘴巴好坏,天天逮到一点错就骂我,也不顾及我是个女孩子!」 

他的脸登时黑了。 

我转而又道:「不过嘛,严师出高徒,没你这么骂我要还是一开始的手艺早吃不上饭了。嘿嘿,还要再谢你在王府里帮我。」 

他脸色缓和,笑了笑:「那也是你自己肯学。」末了,神色不自然地道,「你的手艺的确有精进,恭喜。」说完,仰头喝酒坐下,耳根子却红了。 

我懵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居然夸我手艺!」不敢信地又问众人,「他夸我手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喜形于色,开心地又喝了几杯,这酒还是一样难喝,我苦着脸看着众人:「要不一起来吧,这一圈下来,我会醉的。」 

徐家婶婶笑道:「怕什么,你安心喝,喝醉了,自有婶婶们看住你。」 

我「嘿嘿」地笑着挨个儿敬过去。 

最后才是姬珩,敬他时,我已经醉得迷迷瞪瞪的走不稳路,拿着酒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一边的婶子们赶紧扶住。 

「我敬你,要不是你救我,」说到这儿,我说不下去,想到那天就忍不住哭。「我,我可能就真被他们弄死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 

我哭得越来越凶,其他人看不下去拉我回去,我不肯,抱住姬珩的手哭诉:「要不是你,我就没了啊。我和你怎么都那么倒霉啊。」 

记忆到这里断片。 

后续?……嗯……后续是我第二天酒醒,在其他人嘴里听到的。 

喝醉的我和疯子一样,一会儿说要回家,一会儿说没家回了,还要唱歌,结果把人家琴给砸了,最后非要灌秦珂和姬珩的酒,还非拉着两个人去拜把子!拦都拦不住! 

我默默地听完一抬头看见秦珂,尴尬地又低下头。 

太丢人了。 

铺子里的人笑话了我好久! 

我买房后便从铺子里搬了出去,过起三点一线的打工生活。 

一切都步入正轨之后……老板娘又操心起我的终身大事! 

这次她竟盯上了自己才从书院回来的儿子! 

25 

我不明所以地被她拉去赴宴,结果一上马车,里面还坐着个年轻男子。 

他遍身绫罗,头戴金冠,圆圆脸还挂着少年气,清秀的模样和老板娘有几分像。乍一见我,露出几分惊诧,回头见了他母亲又瞬间明白,脸色「唰」地冷了。 

轻嗤一声别开脸看地上。 

「这是犬子林盛,昨儿才从书院回来,算起来比你大些,便叫声景程哥哥吧。」老板娘亲热地拉住我,见林盛臭着脸,瞪着眼睛推搡了一把,呵斥道:「你去书院读书到底读了些什么,如今连礼数都不知道了?这是方家妹妹,还不见过!」 

他才不情不愿地问候一声:「方妹妹安。」然后又黑着脸看别处。 

老板娘拧着眉头瞪他,眼珠子都要喷火,见他油盐不进不得不败下阵,泄气似的安慰我:「你别见怪,他平时不这样,都怪那……」似乎是谈到什么不能说的,她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又气又无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盛。 

我们到了地方,还没等马车停稳,林盛一刻也等不及掀了帘子跳下车,老板娘在后面气得火冒三丈,想追又惦记着我,赔笑着叫我见谅。 

她拉着我进去,寻了一圈才在园子里找到林盛,他正坐在一片菊花丛里,听一群才子佳人们高谈阔论。 

老板娘二话不说地把我推到他身边,美其名曰要他带着逛逛,然后自己忙走开。 

众目睽睽下林盛不好拒绝,闷头灌了自己几杯冷酒。一抬头见我神情颇为尴尬,他脸色稍微缓了缓,把自己面前未动的茶递给我。 

「方妹妹,这茶还是热的,暖暖身子吧。」 

没想到还是个体贴的人。 

我接过,见他也不听周围人谈古论今,倒是一门心思地扑在满地的菊花上,神色还很哀愁。今日人多,园子里的菊花被人有意无意地踩到许多,花朵落在地上,碾进了烂泥里。 

「好好的宴会,非要摆出些花,说是应景,却不珍惜反白白糟蹋了。」他喃喃自语,伸手怜惜地轻触未落的花,抬手间,一只翠绿的细镯子露了出来,又被宽大的衣袖遮住。 

「零落成泥,化成养分滋养花径,也不算糟蹋了。」我想起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忍不住感慨。 

他听了我的话,惊诧回头,上下打量我,垂眸思索片刻,突然笑起来:「你这番见解倒是独特。」说完郑重的朝我作揖,「方才景程失礼了,还请方妹妹莫放心上。」 

「景……林公子客气了。」景程哥哥四个字,我是喊不出口,正说着,身后传来软糯的女子声音。 

「望舒。」 

一回头,竟然是柳沅敏。 

她喜大于惊,却在目光越过我看见林盛时,神色陡然一变,很怪异地来回打量我们。 

她忙把我拉走,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急急道:「你怎么和他一道呢?」 

我更疑惑:「林夫人是我东家,这是他儿子,我和他一道有什么奇怪的。」 

「什么!」她紧皱眉头,半天不说话,思索片刻后一脸为难地看我,欲言又止,不知道在顾忌什么。 

「怎么了?」我被她的样子吓得害怕。 

想了许久她才严肃地开口:「他人家事我不便多言,只叮嘱你一句,小心为上!」 

我想半天想不通,她笑着说趁这会儿去见见她小圈子的姐妹,她们都想买我的护手霜。 

我们一同前往,却在路过园子时听到一道尖锐的讽刺声。 

「不过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货色罢了,作的诗再好又怎样,还不是肮脏货!呸!」 

坐落在湖边的假山旁乌压压地围了一圈人,男女都有,声音就从那里传来。 

我还没看清是谁,柳沅敏瞪着眼睛已经冲上前:「胡说什么!」她扒开人,母鸡护崽儿一样地挡在姬珩面前,瞪着小鹿眼气得发抖:「原来是你这肚里没二两墨水的蠢货!」 

又转身看姬珩:「泊泽,可有大碍?」 

「呵,原来是你!一个高门大户的贵女,不急着和这种人撇清干系,还急急地倒贴,也不怕辱没了柳家门楣!」那男子连带着柳沅敏一起奚落,「真是给柳家世伯丢脸!」 

「蠢,蠢东西!你嘴里放干净些!」柳沅敏一看就是不会吵架的,憋红了脸也只有这一句。 

「我蠢?比起你这般不自爱,想来是你更蠢!」沈阳重回嘴。 

「沈阳重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自己文采不如人家,见我们夸了几句姬公子便恶语伤人,如今竟连着沅敏一起骂,还文人风骨,我呸!」说话的是一个粉衣姑娘。 

沈阳重的妹妹听了忙出来帮着骂:「我哥哥哪里说错了?肮脏货就是肮脏货,不说就干净吗?倒是你傅蓉,这与你有何干系?急急地跳出来,怕不是还对姬珩余情未了吧!」 

傅蓉脸一红,看了眼姬珩,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你,你」,她气得不行,「要你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气不过,便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扯沈小姐头发。 

沈阳重连忙去帮自家妹妹,人群里有人见沈阳重一个男人帮忙,和傅蓉交好的小姐们也看不过去扑上去。 

这边你打我,我打你,那边候在一起的小厮、丫鬟看见了,也连忙跑过来,也不劝架,都怕自家主子吃亏,反而也打了起来。 

一时间乱得也不知道是主子打了奴才还是奴才打了主子。 

柳沅敏拉着姬珩想出来,却冷不丁地被一个人扯住头发,姬珩是一副局外人半点没有要出手的打算,见状我一个健步冲上去。 

这群小姐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猛,我好不容易救出柳沅敏,结果又有几个小姐扑上来扯我头发,柳沅敏立刻又来帮我。 

我被缠得动不了,急得破口骂姬珩:「你 tm 要是手没断就来帮忙好吗?这还不是你惹的祸!」骂完,手又被人狠狠地挠了一下。 

柳沅敏明明打不过,却还委屈地喊:「泊泽别来,会伤着你!」 

舔狗! 

好歹姬珩没真的丧良心,他到底是过来了。 

结果他还过来,几个坏心眼的人使劲儿地把我往前推,姬珩伸手捞我,却被我反手带进池子里。 

「扑通!」 

岸上炸出一声尖叫:「有人落水了!」 

秋天水位低,可这池子好深。水又冷得刺骨。我不会水,惊慌失措地喊救命,结果姬珩也不会,这也算了,他竟然比我还慌,求生的本能让他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这混蛋都不会扑通,直接拉着我往底下沉。 

池水没顶,窒息感随之而来,可我却挣扎不开,这真是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万幸很快地有人跳下去捞我们。 

一群人围着昏迷的姬珩,柳沅敏哭声震天,无人问津的我在岸上冻得瑟瑟发抖,突然一件衣服落下,一抬头,是林盛。 

「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等一下。」我起身去看柳沅敏,扒开人挤进去,就看见姬珩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是溺水了,难道这些人都不会急救吗? 

人群里有人去喊大夫,等大夫来姬珩早没了。 

毕竟是一条命,我蹲下去,发现他没了呼吸,便按照学过的急救措施施救。人工呼吸这块儿我喊柳沅敏,结果她吓白了脸。 

算了指望不上,我在她惊愕中低下头。 

胸腔鼓起,立马起身按压,姬珩没反应,接着进行第二次人工呼吸,再按压,没反应,接着第三次,结果我刚亲下去,他猛地吐出水睁开眼睛。 

我被吐了一嘴。 

他惊愕地看我。 

柳沅敏见他醒了,一颗悬着心才落下,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扑过去大哭。 

见机,我悄悄地退场。 

26 

这事儿很快传开,老板娘面色不佳,但因为我是急于救人情有可原,她只怪林盛没看好我。 

回去当天,秦珂急急地找上我:「夫人是不是要你和林盛相看?」 

他竟然不是骂我救姬珩,我莫名其妙地点头。 

结果他脸色陡然变差,拧着眉头不知道纠结什么,半晌才道:「别答应。」 

我更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觉得林盛他挺好的啊。」挺贴心的一个人,也能发展看看。 

秦珂有苦难开,无比拧巴:「总之,他不行!」他看着我不知道想什么,憋得脸通红,一咬牙说道,「你若非要找个人嫁……那便嫁我吧!」 

此时我正在喝茶,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你又喝多了?  

他从脸一路红到耳根子,气得瞪我:「他绝不能嫁!非要嫁,便嫁给我吧!」然后一甩袖子落荒而逃。 

我震惊之余给自己倒了杯水,心里更好奇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阻止我和林盛。 

这种好奇截止在第二天。 

林盛约我出去,简明意骇地告诉我他不喜欢女人!林夫人找我纯粹是因为他在书院发生了大事,想让我当冤大头! 

我说呢,她家大业大的怎么就瞧上了我? 

林盛不想害人一生,所以在说完这事儿后给家里留下封信,就连夜收拾东西悄悄地跑回了惠州老宅,老板娘气得发了几天火,最后也只能作罢。 

折腾了几天,姬珩突然出现在铺子里。 

他穿着墨绿色深衣,头戴玉冠,立在铺子里惹来许多女子青睐。 

他说是来道谢的,我拉他出去。 

我们沿着路沉默地走到桥上。天气冷风又大,桥上实在没什么好待的,他却停下脚步。 

「没想到,你竟救了我三次。」清朗的声音被风吹散,我回头看他,墨色眸子深沉难测,「人心都是肉长的,望舒。」他转头看着望不到头的河,「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我对你确实感激,尤其是落水那次,你那般救我。」 

他转头看我。 

「不用放心上,不管当时是谁,我都会救的。」 

「可当时,你救的确实是我!」他低头轻笑,继续道,「我可允你一个心愿。」 

「什么都行?」见他点头,我突然生出捉弄人的坏心思,「那要你以身相许行不行? 

他脸上的笑绷不住,紧紧地盯着我,郑重道:「我的妻已有人了。」 

「逗你呢我又不是沅敏。这样吧,等你飞黄腾达后给我送一堆钱,让我后半辈子无忧就好了。」 

「你很爱钱?」 

我瞪起眼,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这话真稀罕,谁不爱钱?没有钱怎么过日子啊?」 

他笑容突然明媚:「你和我一个故人很像。」 

又来了! 

我撑着栏杆看远方:「你明白的,我不是她。」 

「我知道。」清朗的嗓音闷闷的。 

我转头看他,姬珩头一次露出这般哀伤的神情:「你很想她吧。」 

他不答,静静地看向远方。 

少年时倾心的人,又岂是岁月能轻易改变的。 

其实姬珩的一生,怎么看都是一场悲剧,落下的每一笔都写着不值得。他这个人抛开后半生鬼迷了心窍各种作恶看,前半生是真的可怜,说到底他终其一生执着的,还不是那少得可怜的爱。 

「姬珩,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爱也不是绝对的!」我看他,「如果爱一个人爱到精疲力尽只剩折磨,那为什么不向前看呢?从别人那儿奢求爱最可怜,我们要学会爱自己。」 

我指着远方:「你看啊大好河山,不去走一遍怎么对得起我们来世上一遭。这个世界上人活着,应该为自己而活,干吗要浪费那么多精力去计较什么情情爱爱的,这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再者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你伤心啊,不爱的人,又干吗要像宝贝一样珍视呢。」 

他眸光微颤,不知触动了什么。 

姬珩心事沉沉地看我:「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就不再计较吗?难道就不争一争,给自己一个公道?」 

我回头看他,他已经收起了笑,难得认真。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那你开心吗?去争去抢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他面色沉重,眉目染着迷惑,好像头一次听见这词。或许从小到大,「开心」二字于他而言,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只知道,前半辈子流的泪太多了,那些苦我不想在后半辈子继续吃。执着过去,只会让一生变得不幸。」 

桥上冷风呼呼地灌进衣领,姬珩穿得单薄,衣带和长发被风扬起。他静静地望向远方。 

我捂紧衣服催促:「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冷死了。」 

我们一齐往回走。 

这次见面后,一晃就到了中秋。 

铺里关门早,大家忙着回家团圆,我孤零零一个便提出来关门,众人都走了,秦珂却磨磨蹭蹭地没走。 

他纠结地走过来,白玉脸上浮现红晕,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娇娇怯怯的模样惹来我一个大白眼:「说话,别娘们唧唧的!」 

被我一激,他立即炸毛,瞪起杏眼,扭扭捏捏地终于把话从牙缝儿里挤出来:「大过节,你一个人的话,不如,不如去我家一道过节吧。」 

我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惊诧之余又感到不好意思:「这,不方便吧。」 

他别开眼,面色不自然:「我家人多,也不差你双筷子,多个人也更热闹。」说话间,耳根子红得发烫。 

话是这样,可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女孩子也不能随便去男孩子家过节啊,我没同意,秦珂也不走,两个人干站着僵持。我去关门,他一个大步挡在门前,盯着我不说话。 

秦珂并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这样赖皮的行为还是头一次。 

人家这态度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我败下阵:「那谢了,关上门我和你去。」 

他笑得颇为得意。 

27 

中秋佳节,大街小巷洋溢着喜悦。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阵阵香味飘在风中,爱热闹的小孩们在街头巷尾奔来跑去,赶去娘家过节的媳妇们带着礼品笑容满面,街上来往的人皆是步履匆忙,目光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 

我和秦珂往他家走。 

他家的宅子不算大,进了大门是一个前院,再就是吃饭的前厅,再往后就是一家人住的屋子。 

屋里传来热闹的声音。 

几个小孩闻声出来,围着秦珂打转,吵着要吃糖。秦珂险些招架不住被扑倒。 

我在一旁被逗笑,小孩们才注意到我,睁大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一同围过来:「舅母」 「嫂子」 「婶婶」地一通乱叫。 

「我不是啊,秦珂你笑什么呢!」我被缠住,秦珂在那儿大笑,小孩们吵着要糖。 

前方冷不丁地传来呵斥声:「这群皮猴,还不放开客人,去别处玩!」一抬头,是个系着围裙手上黏着面粉的女子,她弯着眼睛笑,「方姑娘别见怪,快进来喝杯茶。」 

总算脱开身,我嗔怪地瞪了眼秦珂,和他一起往里走。 

里面坐了许多人,一个个好奇地打量我。 

其中一个模样与秦珂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过来拉住我,含着笑上下打量,然后推着我到众人面前:「你们瞧,这姑娘可真水灵。」然后嗔笑地调侃秦珂,「你这混小子多少有些不配了啊。」 

我和秦珂两两对望,彼此的眼神里都是无奈和尴尬。 

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才不肯来。 

刚要解释,秦珂连忙开口:「姐姐胡说些什么?」 

他姐姐不说话,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们。 

之后大家便说起了闲话。 

看这些人谈吐都是知书识礼的,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秦家落魄了。 

直到我看到秦珂大哥。 

一个嗜赌如命的泼皮无赖!一回来就是要钱,不给就骂,骂天骂地,他夫人来劝,不听就算了,龇牙咧嘴甚至要动手,秦珂忍无可忍要揍他大哥,结果他娘又上前拦着,哭天喊地,怪死了的丈夫带坏儿子,怨自己无能教不好儿子,哭着哭着,又恶狠狠地骂大儿媳妇没本事,看不住男人! 

一场闹剧在秦珂掏钱后谢幕。 

秦珂的娘实在是偏心,她大儿子拿了钱要走,她还央求着留下吃顿团圆饭。 

被他大哥一闹,一家子闷不吭声吃了饭,席间他嫂子忍不住哭哭啼啼,又被他娘好一顿骂,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出声维护几句他娘才住嘴。 

明明是团圆饭,众人脸上却没半点儿笑。 

秦珂见氛围不好,吃了饭邀我出去看灯展。 

夜色落幕,华灯初上。 

湖面上摇摇晃晃地驶出几艘花船,岸边摆满了小摊儿,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仰头看顶上高高挂起的灯笼,天边炸开的烟火有要和月亮争艳的架势。 

我停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手里啃着从秦珂家拿的月饼,一转头,秦珂不见了,我往四周去找。正找着,身后被人一拍,秦珂递给我一根糖葫芦,他手里还拎着小包裹,应该是给小孩买的糖果。 

「我见许多姑娘都爱吃这个。」 

我侧头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秦珂怪不好意思的,又强装正经,昏黄的灯光下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一个眉目俊秀的小郎君,又一次羞红了脸。 

就是再木头,我也懂了。 

灯火下郎君一脸赤诚,伟岸的身姿微微地倾向我,嘴角有压不下的笑,一双杏眼里清澈见底。 

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秦珂,你很善良,太善良的人就爱揽责。」他皱眉,不明所以。 

「我被欺负又不是你的错,干吗要背着那么强烈的负罪感呢,我能不能嫁出去,有没有人愿意娶我,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的。你的人生不应该为别人买单。」 

他愣住,杏眼里满是讶异,拿着糖果的手紧了紧:「望舒,我很愧疚。」 

我张口咬下糖葫芦,酸得龇牙,勉强吞下,拔高声音轻松道:「愧疚个屁!我又没少块肉还买了房,再说了,就算你不让我去拿东西我就不出去了?那三个畜生就没机会打我?」 

他抿着薄唇不说话。 

「别愧疚了,你因为愧疚娶我我可不嫁,我要嫁的人必须是打心眼里喜欢我这么个人,要不然我宁愿单着。」 

秦珂仔细地思索,认真地看我,好像头一次认识我:「你真和寻常姑娘家不同。」 

我又咬下颗糖葫芦,酸得牙疼,可没地方吐,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因为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如同呼应我的话,一朵烟花照亮夜空。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望舒」,柳沅敏提着兔子灯开心地走过来,她穿得像只花蝴蝶,人本就俏丽,稍加打扮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秦公子好。」说完眼睛望向我的糖葫芦,她是和我越来越熟,如今招呼也不打了,张口来咬糖葫芦,我没来及说「酸」,她苦着脸喊袭香拿糖果子吃。 

「该,叫你贪吃!」 

她嗔怪地看我。 

柳行秋穿着黑衣在后面慢悠悠地跟过来。他这人冷冷的不爱说话,如一匹暗中窥探的狼,用幽幽的目光打量着众人。 

28 

两人行变成了六人行,柳沅敏难得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拉着我像只辛勤的小蜜蜂,各个小摊儿前都要逛一遍。袭香和一个小厮紧紧地跟着她。 

中秋节人很多,一个不注意,我们就被冲散了。 

在人挤人的街道里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索性自己溜达。 

可这世界真小。 

小到我一转头就看见姬珩和一群人从一个酒楼出来,不过这个酒楼红红绿绿的,门口还站着几个招揽生意的姑娘。 

不像正经酒楼。 

刚想装作没看见时,他和我对上眼,微微一笑,缓缓而来。 

揉在夜色里五官随着走近一点点地露出来,长眉不画而密,朱唇不点而红,美目流转间星河璀璨,临风而立时皎若玉树。 

这样的皮相,怨不得男女为之痴狂。 

大节下,他换了身暗红的锦衣,衬得面色红润,俊逸非常。 

「一个人?」 

「走散了。」 

我注意到他耳朵边有一抹红,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留下的。他见我眼神不正经,愣了愣,想起来伸手擦掉。 

我们一起往前逛。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河边有个地方摆了许多灯笼,还设了几张桌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文人墨客聚集于此品酒论诗。 

我们停下脚步。 

倒不是多有趣,只是这里有凳子,而我累了。 

姬珩似乎很感兴趣,往人群里挤。我听不懂,转身看对面,隔着几个小摊儿从缝隙里看正表演的皮影戏。 

看得我直打瞌睡。 

突然眼前被光一晃,我本能地眯起眼睛,慢慢地睁开看见一盏红色镂空的老鼠灯笼,顺着灯笼往上是姬珩带笑的模样。 

「我作诗赢的,女儿节时你不舍得买,今天如愿了。」 

他还记得这个,我接过,低头好笑地看着手里很喜庆的老鼠灯笼,然后抬头问他:「人家姑娘拿的都是花啊、兔子啊,怎么到我这儿就是只老鼠?」我把灯提到脸旁,「还是你觉得,我像只老鼠?」 

姬珩但笑不语。 

休息够了,我们打算过河去另一边看看。 

但我们可能和这桥犯冲,此时此地此景,相同的事又再次上演!不过见他一脸胜券在握,这次我抱着老鼠灯笼装作不认识他默默地走到一边。今时不同往日,他那么厉害,我就不淌浑水了。 

我挑了个好位置看戏,这不比皮影戏有意思多了。 

双方很快地打起来,姬珩实力不容小觑,可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偷偷地去叫人了,他的人从两边围上来,桥上看戏的人怕被误伤连忙下桥,我见状混进人群也往下溜。 

结果有人大喊:「抓住拿老鼠灯的女子!」 

一群人竟向我围过来。 

我巍巍颤颤地跑到姬珩身边,抖得像筛子:「为什么我一遇见你就倒霉!」 

姬珩不回应,一只手默默地握住我颤抖的手。 

众人步步紧逼,为首的叫嚣着让姬珩别挣扎了。 

两边都是人,他再怎么强也寡不敌众啊!我慌张地看他,他从容地看我,镇定的眸子让人不自觉地安心。 

看他这么镇定,我以为他憋着大招没用,刚放下心,结果他突然说了一句「憋气」就拉着我往桥下跳! 

我尖叫着掉进河里,四周黑得不见五指,刺骨的河水冻得我直抽抽,这时,腰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他竟然会水,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没等我细想,姬珩已经带着我游上岸。 

一上岸,风一吹更冷了! 

我好不容易爬上去,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岸边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黑暗中一张张脸不解地看向我们,有那么一刻我突然很想为这多舛的命途哭一场! 

好丢人啊,我一骨碌爬起来,与地上休息的姬珩四目相望,满满都是尴尬。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顺着脸不断地往下淌水,被冻得脸色发白。 

这边动静太大了,引来不少人。 

柳沅敏等从人群里挤进来,本想看热闹结果看见热闹本人是我和姬珩,一群人惊愕地呆住。 

秦珂率先回神脱下衣服给我披上,目光在我和姬珩身上转悠:「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拥着他的衣服起身。 

柳沅敏想跑去姬珩身边,刚跨一步就被她哥制止住,她方向一转跑到我身边:「都湿透了,我家马车在这附近,这里太凉了。」 

贼心不死的目光悄悄地看向姬珩。 

姬珩早已从地上起来,见我没事后,默默地挤进人群里离开。 

29 

因突然的意外,我当夜发高烧,在床上躺了几天。 

可能姬珩他吧,真的有点儿克我。 

落水第二日,我在家里哆哆嗦嗦地喝药时,他带着补品来了。放他进来后我吓得四处张望,忍不住往床里面缩。现在是在我家,总不会还有什么危险吧。 

然后我就被药给狠狠地呛住。 

「没事吧?」姬珩脸上有愧疚,我吓得忙伸手制止他的前进,「停停停,你就站那儿,啊对,别动了!」 

他不明所以,我松了口气,用着玩笑口语道: 「我们两个倒霉人可能就不应该凑一起,真是天生相克。」 

说者漫不经心,听者却有意,姬珩含笑的眼神一滞,脸上露出难言的苦楚。 

「或许是在下……本就是个不详的人吧。」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从床上下来,惊觉不妥,忙把他带去客厅坐。 

外面在下雨,他的衣摆和肩膀都淋湿了。 

想到他也落了水,我钻入厨房里煮了两碗红糖姜水。 

「你刚过来淋了雨,喝点儿这个吧,驱驱寒。」然后我又跑屋里把火炉搬出来放他身边。 

他蹙着眉头看我,又看火炉,又看桌上的红糖姜水,露出不解。 

「红糖姜水驱寒,衣服湿了要烤火。你,」我下意识地想说一句「你妈没这样做过吗」,突然记起他从小没了娘,连忙住嘴。 

「倒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做这事儿。」他捧起碗文雅地喝起来。 

我才发现,原来小说里无所不能的大反派现实里其实是个对生活一窍不通的笨蛋啊。红糖姜水下肚,胃暖暖的,然后就开始叫了。 

「你吃了饭吗?」 

他摇头。 

我又跑厨房下了两碗面。 

「你到底是送礼来的还是蹭饭来的?」我吃了口面继续说,「哪有人大中午来送礼的?」然后在他瞠目结舌中掰开一个大蒜丢嘴里。 

「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吃吗?」 

他客气地摇头,见我吃得香,又犹豫地问我要了一个,在我鼓励的目光中咬了一小口,然后皱紧眉头给自己倒水喝。 

向来装模作样、一副脱离凡尘的脸彻底分崩瓦解,有了几分烟火气。 

「这东西真的好吃?」清朗的嗓音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他还在灌水,见我又丢了颗进嘴里,鬼使神差地又拿起没吃完的,学我的样子一鼓作气往嘴里丢,然后嚼了一口「扑」地全吐出来。 

「瞧把你能耐的,蒜这种口味是谁都能驾驭的?」喜上心头,得意忘形,下一秒我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疼得龇牙咧嘴。 

这次换姬珩笑得很大声。 

我气鼓鼓地瞪他。 

面吃完了,又面临着一个头疼的问题,碗谁洗呢?我把目光落到姬珩身上,他擦完嘴巴,正端起一盏茶悠哉地喝着,注意到我的眼神,便顺着我的眼神看向桌上的空碗。 

聪明如他,瞬间明白,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面是我下的,红糖水是我煮的,你不洗碗,说不过去吧?」 

「自古没有让初次来的客人洗碗的道理。」 

「那自古更没有让病人伺候人的。」我学他在庙里的样子把手一摊,「我不管,在庙里你病了我端茶送水地伺候你,今天你得还回来。」 

我把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端起茶跷起二郎腿看他:「我是病人,我反正是不动了。」 

两方僵持,必有一败。 

最终,姬珩拿着碗去了厨房。 

我惬意地躺在躺椅里端着瓜子嗑,美滋滋地享受生活,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畅,结果还没美多久,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咣当!」 

我飞速地跑过去,就见姬珩疑惑地盯着手,而我的碗碎在他脚边,他那不解的眼神似乎在说:「怎么就从手里滑下去了呢?」 

「在下也不知怎么会滑下去。」一副无辜的模样。 

气得我牙痒痒,快速地走过去把他往外推:「我就是个老妈子的命!」 

姬珩被我推出灶台,他摸不清我是不是生气了,讪笑着赔罪道:「我帮你。」 

我转身护住碗,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这位公子,您还是带着您金贵的手出去吧,小人还指望着这些吃饭呢。」 

30 

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地走了。 

我洗好碗出去时,外面雨还在下。 

天空灰蒙蒙,做饭升起的炊烟被雨缠在屋顶上,雨水顺着飞檐往下如成串的珠子滴落,屋檐下一缕缕白烟从炉子上的茶壶里飘出来,火炉旁是竹子做的躺椅。 

姬珩懒懒地躺在上面,身上拥着我铺的毛毯。 

他神情怡然,眉目舒展,全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真是不见外。」我搬了凳子坐过去。 

姬珩歪头看我,笑道:「你我出生入死都几回了,还有什么好见外。」他的手摸在躺椅上,眼睛看向缠在雨里的炊烟,「时看溪云生,饱听檐雨滴。你倒是会享受。」 

我没说话,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雨声淅沥,火炉里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声。 

四周静了下来。 

许久,我转头看他。 

「姬珩,你说过你的妻已有人了,那能不能……放过沅敏。」 

他还是保持望远处的姿势,但是闲适的神情却被深沉取代:「我并未向她允诺过什么。」 

我「噌」地站起来:「你没允诺过?」 

这什么渣男语录,气极反笑:「你摸着良心说,你没有刻意去勾搭吗?你一不拒绝她的好,二又刻意地去撩拨。沅敏心思单纯,你要她怎么想?」 

他无动于衷,我突然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主,心里冷笑,继续道:「还有,你到处留情,拈花惹草,就不怕哪天东窗事发,让心上人知道吗?」 

他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转过头冷冷地看我,语气透出几分威慑:「这是在下的事。」 

「我也知道,除了你心上人在你眼里算个人外,其他人,哼,不过是个物件罢了。」我坐下自顾自地倒杯茶,垂下眼睛盯着升起的白烟。 

「姬珩,我并不想掺和你的事儿,可是,这事儿牵扯到了我的朋友,她在我心里和你心上人在你心里一样,都是重要的人,你的宏图大业可不可以避开沅敏?」 

姬珩没答应也没摇头,只是脸色凝重地看我,目光一开始不解,又慢慢地变成嘲弄。 

他不懂朋友间的情谊,我亦不懂他对人世的看法。我们并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他落魄时相遇,我们不会有交集。 

这次见面后,我们又断了联系。 

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转眼间到了冬天,临近年关,铺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不知道是哪件事触动了秦珂,他那嘴毒的性子改了许多。 

林盛赖在惠州不肯回来,老板娘丢下一堆事亲自去抓,掌柜的也是天天发愁,在铺子里长吁短叹。 

看的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天中午,我才吃了饭,柳沅敏突然来了,神秘兮兮地拉我去柳府,问她为何,她卖着关子只道:「是好事。」 

原来是去见一个老夫人,那老夫人看上去很有来头。 

柳沅敏悄咪咪的地贴着耳朵告诉我,这是宫里的太妃,也是当下风头正盛的贤王生母。 

贤王与柳家交好,太妃出宫就爱来柳家逛逛,和柳沅敏说说闲话。太妃年轻时爱捣鼓些香啊、粉啊的,因此她趁机推销我,把我好一通夸,乐得太妃点名要见我这个妙人。 

一听了这话,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她老人家十分开心,临走时要我做些护手霜好让她带「家」去。 

我当天马不停蹄地就跑去买了一堆上好的原材料。 

自此又过了几天,天气变化无常,一夜北风过后,温度骤降,日子冷得像掉进冰窟窿里,冷到极致后,天上便开始飘雪花。 

我扒拉一点门缝里往外看,寒风带着雪从门缝里一股脑地涌进来,「呼啦啦」地叫嚣着卷走身上的温度。 

外面「簌簌」落下的雪真的像鹅毛那样大。 

「太冷了,望舒快关上吧。」邹嫂嫂冷得声音都发颤。 

「这丫头,下个雪有什么好看的?」徐家婶婶见怪不怪,调侃道,「等明天堆积起来了才好玩呢。」 

我打了个寒战,把门关严实:「堆积起来能有多厚啊?」 

徐家婶婶放下活计想了想:「若是这般下到晚上都不停,明早起来大概能到膝盖了。」 

「这么厚!」我满心期待。 

这时掌柜面带愁容地从里屋出来:「这雪下得没完没了,若再下,怕是出不了门了。」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我开了门,一个身穿短衣和长裤的男子披着风雪进来。 

他一进来就用大嗓门喊「:林掌柜,你们铺子的货在城门外的胡子岭给雪堵住了,怕是要等雪化了才能进来。」 

掌柜脸色瞬变,急着和他商讨,货进不来,铺子里的丝线、布匹都撑不到明天了,没办法,只得放一天假。 

一听放假,我立马来了心思,当天中午就跑出去买了一堆东西,然后趁着掌柜出门的工夫,偷偷地溜去柳府。 

31 

「何为烧……烤?」柳沅敏一脸不解。 

「明天你来就知道了。」解释哪比得上让她亲眼看、亲口尝。 

她点头答好,转头把袭香支走,又贴着我低低地说:「那你下个帖子去请泊泽一道吧。」 

这鬼丫头! 

我看着她,怎么偏偏爱上了姬珩这么个人:「沅敏,你想没想过你们并没有结果?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她愣了一会儿,眼中的光渐渐地暗淡,一点点地爬上哀伤,她垂下眼眸,嘴角泛起苦笑:「我自然是知道的。」她抬起眼睛看我,「望舒,我知道此生与泊泽有缘无分,可我,就是想见见他,看见他好,我就开心了。你问我恋慕他什么?」 

柳沅敏目光无神,认真地思考着,一会儿笃定一会儿又摇头,最终她轻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小小的模样怯生生地缩在柱子后面,怪惹人怜的?又或许是他在诗会与诸子争辩,一诗压众人?」 

她慢慢地回忆,一点点地说出心里认识的泊泽,却不是我认识的那个。 

我是不想和姬珩再有过多的联系,但是拗不过痴心一片的柳沅敏,最终,还是下了帖子去请。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开门,柳沅敏身边跟来的,竟还有柳行秋!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把她往屋里拉:「把你哥哥带来干什么?」柳行秋那张冰块脸,叫人看着都害怕。 

柳沅敏也无奈:「我今早一出门就被哥哥抓住,袭香还没问就全抖出去了,他猜到会有泊泽不肯让我出来,要来,只能让他也跟来。」 

柳行秋一个鬼精鬼精的人,怎么偏偏有个柳沅敏这傻妹妹,我忍不住吐槽:「你哥哥这么鬼精,怎么你?你们是亲兄妹吗?」 

柳沅敏反倒吃惊:「不是啊,你不知吗?哥哥是养子。」 

我更震惊:「什么!」然后一堆的狗血桥段在脑子里上演,不正经地凑近她问:「那你父亲,就没想过直接把你嫁给你哥哥?」 

她瞪着眼睛,声音也随之拔高:「胡说什么!那是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就算不是亲骨肉,也胜似亲骨肉,你怎会有这样罔顾人伦的想法?」 

见她激动,我连忙赔罪:「对不住,开个玩笑。」 

她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指无奈地推了推我的头:「再不许想这种事!」 

我笑着答应,催着她出去。 

今天停了雪,如徐家婶婶说的一样,下了好大一场雪,今早一开门,院子满当当的全是雪,铺天盖地的白色晃得眼睛都疼,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清扫出一条通向大门的路。 

屋檐下摆着烧烤炉,旁边支起了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肉,都被我连夜用竹子串好了。 

姬珩和秦珂在柳沅敏之后到了,可是突然又多出几个人,我准备的东西好像不太够吃。 

正头疼着,柳沅敏想起什么似的让袭香去门外马车上取东西,袭香拎了两个食盒进来。 

「突然多了人,我猜你这边吃的怕是不够,便带了些府里的点心和小菜。」她一边吩咐着袭香把东西摆好,一边和我说,「原来你口中的烧烤就是炙肉啊。」 

我惊讶住:「你们这儿有啊!」 

她无奈地笑着看我。 

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羞愧。 

姬珩和秦珂在我院子里逛了逛,不约而同地走过来看我的烧烤炉,和桌子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珂捏起一串鸡肉蔬菜串,略为嫌弃地皱眉,盯了一会儿又丢下,背着手问我:「听你说的那样好,竟是这个。」 

柳行秋已经看过一遍,不感兴趣地躺在我的躺椅里看书,脚下放着脚炉,手里捂着手炉,余光盯着柳沅敏和姬珩。 

「那你别吃了!去去去。」我把这两个碍手碍脚的男人赶走,想到什么又把人叫住,「回来,自己动手要吃什么自己烤,我不伺候。」 

然后转头看着沅敏:「我屋里买了些话本,还生了火盆,你进去歇会儿,等着吃就好了。」又想起躺椅上装看书的柳行秋,她哥哥,我有点害儿怕。 

柳沅敏如我肚子里的蛔虫,一瞬间明白,转身走到她哥哥身边把书抢走:「哥哥,你非要跟来,难道就不去帮忙,要一个姑娘家大冷天的伺候你?」 

她一出马,柳行秋果然过来了,柳沅敏也没进屋,凑过来帮忙。 

这一群娇生惯养的人果然干不惯这种活儿,最后烤出来的东西,除了我和秦珂的能吃外,其他三个人不是焦了就是没熟。 

大家一边烤一边吃,加上我秘制的蘸料,一个个吃得不亦乐乎。偏偏他们烤得又不好,几个人眼疾手快地去抢我烤的。 

到头来,我自己烤的一大半全进了他们的肚子。 

「给我放下!」 

我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一只白嫩的手同时悄咪咪地伸到我面前的盘子里,两只手直指盘子里的最后一串鸡中翅。 

姬珩和柳沅敏讪笑着收回去。 

然后过了一会儿,柳行秋旁若无人地又伸手过来,这次是柳沅敏拦住的:「哥哥,这是望舒的!你吃自己烤的。」她下巴往柳行秋身边的盘子扬了扬。 

柳行秋顺着往下看,那一盘子乌漆嘛黑地写着「难吃」二字的东西?然后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我手里正「滋滋」冒油的小肉。 

这一群饿鬼投胎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秦珂自给自足,吃得不亦乐乎。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开了门,进来的居然是林盛!他一瞧这么多人,懵了许久,才提着礼道:「方妹妹,前些日子失礼了,特来赔罪。」 

见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就知是老板娘逼来的。 

于是本就不多的烧烤在林盛的加入下很快告急,一群人擦着嘴巴,意犹未尽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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