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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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卖里吃出了半根手指。

那是上周的事。

周末我值班,写材料忙得没空去食堂,就叫老陈帮忙定了外卖。

是份炒饭。

但刚吃了两口我就觉得不对劲。

这也太咸了,跟盐不要钱一样。

拧开矿泉水猛灌了几口,我刚想抱怨,筷子往里一放,却戳到了一个硬块。

什么玩意。

我皱着眉,在炒饭里扒拉,终于翻出了一样发亮的东西。

石子?

可等我把那东西用筷子夹出来,才发现竟然是半根手指,指甲很长,上面还套着一个变了形的银戒指。

我愣了。

过了好几秒,胃里的恶心感才后知后觉翻腾起来。

「呕。」

踉跄着跑进厕所,中途想起那口被水顺下去的炒饭,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

老陈吓了一跳,扬着嗓子问,「怎么了?」

我吐得昏天黑地,应不了声。

他这才起身跟过来,像往常一样开玩笑。

「吐成这样,别不是有了啊?」

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才直起身子,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漱口。

「给技术打电话,叫他们回队里。」

仅凭半根断指不能确定有人被害,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以防万一,得先提取 DNA 留档。

老陈疑惑,「啊?干吗呀,人好不容易双休。」

吐得有点发晕,我扶着墙回到办公室。

见我脱警服,老陈更蒙了。

「你换衣服干什么,要出去啊,不吃饭了?」

在凳子上坐了会儿,刚才的眩晕缓和不少,我这才看向他,「吃什么饭,那份外卖有问题,里边有半根手指。」

「你赶紧给技术打电话,完事把外卖的商家地址找出来,跟我走一趟。」

「什……什么玩意。」

老陈傻了,估计也没想到,随手点份外卖,竟然还点出跟断指。

好在他也不是新人,稍微愣了一会就恢复了冷静。

「成,那我去给技术打电话,你联系队长。」

我点头,继续换衣服。

等我准备好打算出发的时候,老陈也已经脱了警服。

「技术那边等会就到,商家在美团上有地址,商业街那边,距离咱们大概八公里。」

我点头,看他递过来的地址,皱眉。

这么远的商家,一般来说是不会接单的。

老陈解释,「这家好吃,就是远距离配送费贵一点。」

我叹了口气,「成,那你开车吧。」

周末,人流量大。

为了避开拥堵路段,八公里的路愣是开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们要去的是位于商业区左侧面的一条小吃街。

路面狭窄,开车进不去。

所以我俩就把车停在了外边,走路过去。

过了饭点,小吃街里人少,找起目标方便很多。

没一会就找到了老陈订的那家外卖。

「就是这,王记猪脚饭。」老陈压低声音提醒。

我俩直接走进去,找了张靠门口的桌子坐下。

这地方不光招牌不起眼,里面也不大,陈设一眼就能看到头。

卫生状况一般,而且统共就五张桌子,还有一张被怼到了墙角,堆杂物。

目前一桌客人也没有。

所以我俩刚一落座,马上就有人招待。

「您两位吗?吃点什么?」

说话的是个男的,微胖,皮肤偏黑,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上系着个围裙,围裙上油污锃亮。

「有菜单吗?」我问。

「有,就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菜单,最简略的那种,就是塑封过的一张纸。

我假装点单,问他,「你们这店送不送外卖?」

「送。」

他笑呵呵地答话,「您别看我这店小,有时候一天能送出去一百多份外卖呢。」

「可以啊,那这一百份外卖,都您一个人做?」

「对,平时就我自己,最忙的时候家里才来人帮忙。」

他是厨师,那肯定跟那手指脱不开干系。

可这人笑呵呵的,有问必答,坦荡得反而叫人拿不准。

老陈对上我的眼神,了然,接着问,「那您今天,有没有往刑警队送过外卖?」

「有是有,可……」

老板皱眉,「二位不点餐吗?」

这还他自己承认了。

我给老陈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挪动位置拦在了老板夺门而出的路线上。

我掏出证件,「警察,我们怀疑你跟一个案子有关,麻烦配合。」

「什,什么案子。」

那老板没跑,反而懵了,视线来回在我跟老陈身上扫。

「不是我,我就是一个开餐馆的,能犯什么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

「今天在你店里点了一份炒饭,里面有半根手指,你怎么解释。」

「啊?」

他脸上的惊讶不像装的。

「手手手,手指?怎么可能……」

男人磕磕巴巴地重复着,忽然皱着眉瞪大了双眼,「不对啊,我家不卖炒饭。」

老陈也看向我,满脸的疑惑,「你吃的是炒饭?可我点的是猪脚饭啊。」

怎么回事。

可这样的话,炒饭又是谁点的?

我跟老陈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他抢先开口,「先回队里。」

我心里发沉,但还是收起证件,跟人老板道歉,「对不住啊,确实是我们弄错了,给您造成了麻烦。」

「没事没事,你们查案辛苦,我就是刚才吓了一跳,现在没事了。」

那个老板见自己没惹事,长舒了一口气,好脾气地把我们送到门口。

可时间紧,实在没空寒暄,我跟老陈一路小跑上了车。

毕竟这外卖不是老陈点的那份,那就说明是其他人刻意送过来的。

把断指送到刑警队这事,不论是不是命案,性质都很恶劣。

一路无话,我俩很快回了队里。

急冲冲地直奔证物科。

我一进门就问,「外卖呢?」

「在桌上,欸,庄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说话的是徐汇,技术这边刚来的年轻人,去年才结束实习期调过来,戴副黑框眼镜,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

我摇头,「东西被调包了,不是那户商家。」

老沉一进门就打趣,「又是小徐啊,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每次抓壮丁总有你。」

徐汇耳朵一红,「不,不着急。」

外卖就在桌上,那根手指被单独提取出来装进了证物袋。

我从旁边桌上拿了副新手套,把外卖盒来来回回翻看了一遍。

果然,根本没有任何外卖信息。

没有配送单,包装袋上也没有商家名称。

最普通的长方形透明餐盒,以及统一包装的一次性筷子,外头裹了两层透明塑料袋。

我叹了口气。

光这几样东西,足以把范围扩大到全城所有的外卖商家了。

徐汇也推了推眼镜,说,「断指断面整齐,应该是被锐器削下,DNA 已经提取入库了,不过样本比对结果还没出来。」

「辛苦了,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的。」徐汇眸光亮了亮,「这跟断指有两个骨节,能判断是中指,而一般中指戴戒指是象征热恋,所以我就去查了那个戒指,发现是卡蒂罗的情侣款,女款有钻石,男款只有花纹,外卖里这个没钻石,所以对象应该是男性。」

「还有没有?」

「没,没别的了。」

老陈抱着肩膀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俩。

我没评价,只是把那根装着断指的证物袋提起来,递到徐汇眼前。

「仔细看。」

徐汇凑过来观察半天,依旧什么都没发现,摇了摇头。

老陈提醒,「你别光看啊,想做现勘不上手哪行。」

徐汇闻言,隔着证物袋接过了手指,忽然「咦」了一声。

「这指甲怎么这么软。」

我笑笑,「对了,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导致的。」

徐汇试探着开口,「难道是遗传病?」

我摇头,没说话,示意老陈来解释。

他松散地往墙边一靠,出声,「也不是没可能,但更大的概率,是这个人在不久之前刚做过美甲,并且又将美甲卸掉,卸甲过程中的打磨,导致指甲层变薄。」

「哦……」

徐汇恍然大悟,问,「所以断指对象是女的?」

老陈继续摇头,否认,「也不一定,案件调查不是推理游戏,在决定性证据出现之前,不要进行任何推断,否则反而容易被错误的推理禁锢,走偏。」

徐汇若有所思。

还没想明白,老陈就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连美甲都不知道,我看你是得谈恋爱了,不然会影响查案的,我有个侄女你看……」

「得了。」

我放下证物,把分离出来的两样东西,连同外卖盒一起拍下来。

「别逗小徐,跟我去查监控。」

刑警队的外卖都是放到门口的架子上,配送员打完电话就走,所以我根本没见着这一单是谁配送的。

但好在,门口有监控。

刚一吃出断指时,因为饭盒包装才被误导,下意识将责任定义给商家。

但现在看来,恐怕配送员才是关键。

下午刚发生的事,监控并不难查。

从两点钟开始。

一直快进到三点四十七分的时候,配送员终于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骑一辆摩托车,一身明黄色衣服,头上戴着头盔,脸上戴着口罩,可谓是裹得严严实实。

我叫老陈调慢倍速,把摩托车型号和车牌都截了下来。

又把资料发给交警队,寻求协助。

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收到了这辆电动车在交警大队停留前后的明确移动路线图。

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那辆车的车主,在交警队有备案。

就在三天前,因撞到行人产生纠纷,当时有交警出面调解,但双方均对私了结果不满。

我把资料打出来,跟老陈一人一份。

冯龙,男,二十一岁,外卖配送员。

居住地址:路***号。

联系方式:15620503**3

事故发生地点:栾斜路十字路口

事故类型:机动车碰撞行人,无伤亡

……

2

我把联系地址存在手机上,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拨号。

转身跟老陈说,「走,再跑一趟。」

「这回你开车。」

「行。」

横栏区靠近郊区,大多都是老旧的住宅楼,据说过要改工业基地,拆迁也就这两年的事。

估计是因为快要拆迁,小区里都没什么人,连门口的保安亭都空着,拦车的横杆歪歪斜斜地翘在路边。

冯龙在七号楼,二层,以他的经济状况推断,这可能是他租的房子。

我俩打算上门碰运气。

敲门。

「谁呀?」

里面有人应声,公鸭嗓,不大耐烦的语气。

「收房租。」

「来了来了。」

能听到拖鞋在地上拖拉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

老陈侧身贴墙,藏匿身形。

门打开,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干瘦,三白眼,眼尾下斜,头发乱糟糟的。

刚打开门,里面的人立刻皱起眉,「房东呢,怎么是你来收租,而且这也没到日子啊?」

「房东有事。」

他视线狐疑,说,「那你俩等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完一手掏手机,另一只手就要关门。

我预感不好。

刚一伸手抵住门板,里面的人就变了脸色,一掌推在我胸前。

之后抓起门边的垃圾桶就往外扬。

「卧槽。」老陈也吓了一跳。

我虽然没被他那一下推倒,但还是被变了质的汤汤水水淋了一身。

躲避不及,被他抓住机会猛地把门拍上,转身就往屋里跑。

楼道里臭气熏天。

好在比起分尸现场,这味道还能接受。

我一边蓄力,一边喊老陈。

他配合地应声,「来了。」

说完我俩合力,拼命往面前的门上撞去。

到第二下的时候,门开了。

那冯龙正扒在窗框上,往楼下看,估计是怕受伤不敢跳。

一见我跟老陈进来才急了,转头就往外翻。

我用最快的速度往窗边跑,但还是晚了一步。

人已经跳下去了。

3

「操,还想跑。」老陈趴到窗边,刚想骂,却乐了。

我也凑过去。

这才发现那小子摔得不轻,正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喊救命。

啧,这是何必呢。

老陈把外套脱了往地上一扔,冲我挥手,「走吧,咱下去救命。」

等我俩走下楼的时候。

那小子正趴在地上,动作艰难地往花坛后面躲。

老陈过去轻踹一脚,「得了,别躲了,刚才不还喊救命呢吗?」

我也跟过来,「怎么,是不得把你送医院?」

地上的人听见这话,却哭了,捂着腿坐了起来,「我错了还不行,你们至于吗,我就偷了几块钢材,你们还追到这!」

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钱。

「一共就卖了这么多钱,都在这了,我还给你们,你们就放过我行不行。」

老陈看见那一百块钱先是一愣,之后才出声警告,「赶紧把钱收回去,你这是行贿知不知道。」

我却从他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皱眉,「你说什么偷钢材?」

「就是大前天晚上,我路过工厂的时候……不,不对啊,你们不是工厂的人,那追我干什么!」

地上的人好像才回神,横着脖子质问我和老陈。

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这人绝对跟那份外卖脱不开干系。

老陈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说,「先把人带回去。」

回到队里的时候,天彻底黑下来了。

这小子聒噪得很。

一路上先骂我俩是骗子,证件造假,又说要报警,后来又道歉,说愿意原价把钢材买回来,叫我俩别吓他。

直到车在刑警队门口挺稳,他才傻了眼。

「不,不是,你们真是警察啊。」

我瞥他一眼,叫老陈把人带进审讯室。

写登记表的时候,徐汇走了过来。

「庄哥,你们抓到凶手了?」

「还不确定,先审审试试。」

「那我能听听吗?」

我有点惊讶,抬头朝他看过去。

搞技术的一般不会参与审讯。

他解释,「这个案子跟别的不一样,我太好奇了,我就听听,不参与。」

规定倒也没说不行。

我点头,「行,那你来吧。」

走进审讯室,审讯椅上的人话多得可怕,好在老陈低头看资料,根本没理他。

「对不起警察叔叔,我真不知道偷东西的后果这么严重,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了还不行,你们就原谅我这一次,我马上就把东西还了……」

我坐下,老陈这才抬头问我,「开始吗。」

「开始。」

说完看向对面,坐在审讯椅上的人坐立难安。

「冯龙是吧。」

对面的人急急开口,「对,我是叫冯龙,但警察叔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同名同姓吧。」

「闭嘴,我问你什么答什么,没问你的不用说。」

冯龙不情不愿地应声,「那行……」

「今天下午三点半至四点,你在干什么。」

「送外卖。」

「送到哪还记得吗?」

「送到……」冯龙皱着眉回忆,忽然一愣,「好像就是送到你们这。」

「你还记不记得那份外卖是什么。」

「是……饭吧,我也记不清了。」

「什么饭?」

「不知道。」

我观察他表情,不像在说谎,停了一会告诉他。

「你送的是炒饭。」

「那份炒饭里的断指,是哪来的?」

「不知道,啊?什,什么?」

我没管他,继续说,「断指是被暴力切下,我们怀疑已经有人遇害,而你作为那份外卖的经手人,嫌疑很大,所以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最好仔细思考之后再回答,否则后果很严重。」

对面的人表情变换,面色呆愣地点头。

「啊,好。」

「你有没有杀人?」

「没有!我真没有。」

「那份外卖来自哪一户商家?」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我是帮别人送的,这边太远了,单子少,我刚好要过来,他就让我帮忙。」

「外卖上并没有外卖单和地址,那你是怎么确定,那份外卖要送到刑警队?」

「他直接告诉我的,让送过来。」

「让你帮忙的是谁。」

「我不认识。」

我停下笔,抬头盯着他。

「不是,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他急得站起了身,「我们那片送外卖就是这样的,碰上地址相近的单子,有人要帮忙也就帮了,没人计较什么,大家都是干这个的,互相帮助……」

老陈沉声提醒,「你坐下再说话。」

他跌坐在凳子上,「这是谁跟我有仇,要这样害我。」

我接着问,「你说去钢厂偷东西是怎么回事。」

「就是前几天,我有一天晚上喝多了,路过钢厂发现门口卸了不少钢材,就拽了两根,拿去卖废铁了。」

「具体哪天?」

「具体……具体好像是周四。」

今天周日,周四就是三天前,也就是他撞人产生纠纷那天……

先问到这。

我把记录本合上,出了审讯室。

徐汇也跟了出来。

刚一关上门,老陈就问我。

「人怎么处理,抓不抓。」

「放了吧,这事跟他没关系,这只是个烟幕弹。」

老陈皱眉,「也不一定吧,万一这人特别会装呢,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亲手杀了自己女朋友,还装受害者过来报案。」

我摇头,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点的那份猪脚饭去哪了。」

老陈一愣。

我叹了口气,冯龙,是个刚出过事故,偷过东西,胆小又惧怕警察的,绝佳烟幕弹。

他大大咧咧,而且藏不住事,偷东西卖了钱到处炫耀,闹得人尽皆知,同时又害怕被抓,这才被真正的凶手选中,当了烟幕弹。

果然,我又去查了冯龙的配送的路线,因为穿过居民区,所以有一小段的监控盲区,据他所称,外卖交换就发生在那段时间里。

没留下足以被监控拍摄的信息,说明真凶不光谨慎,还对刑警队周围的监控布了如指掌。

可这个人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又是什么?

那根断指又属于谁,为什么一定要送到刑警队?

老刘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睡着了。

我还在思考凶手的作案动机,迟迟没有困意。

刚打算躺下休息一会的时候,门开了。

是徐汇,「庄哥,刚才又收到了一份……外卖。」

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外卖。」

徐汇没说话。

我反应过来,清醒了。

看来是跟之前那份一样的。

「东西在哪?」

4

「在外面。」

我披上外套,跟着徐汇走出办公室。

果然看到外面的桌上摆着一个包装严实的外卖盒。

两层透明塑料袋,裹着盒子。

我拿过手套解包装。

但刚一揭开盒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里面一片暗红。

盒里的东西被摆成了一排,整齐的过分,算是被切成碎片的内脏。

切碎的肝部,喉管,还有布满血管的心脏……都属于人类。

徐汇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冲向了厕所。

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

我咬牙忍住想吐的恶心,却更摸不透凶手的目的。

办公室门开了,老陈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还没睡醒,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外走,「怎么了,这么大动静?」

我把人拦住,没叫他刚醒就看见那么血腥的东西。

「有命案,赶紧通知肖队,全员返岗。」

他脚步一顿,视线往桌上的外卖盒扫去。

我叹气,「是内脏。」

凌晨三点,刑警队灯火通明。

肖队身形带风地从门口闯进来,满身的风油精味。

才在办公室里坐稳,肖队就问。

「小庄,怎么回事。」

我稳了稳心神,把事情从头交代清楚。

「那份有断指外卖送来的时间还在配送时间内,而且拿走了老陈订的那份,说明凶手不光准备了这份断指,还拿走了商家配送的猪脚饭,绝对不是巧合,很像是……」

我沉默,没再继续往下。

肖队按着太阳穴,眉头紧拧,接话。

「早有预谋的报复以及威胁。」

队里组织禁毒反黑,抓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一个长期组织斗殴还涉毒的地头蛇,胡胖。

那小子阴险狡诈,好几次抓捕行动都被他逃了。

最后一次任务他眼看跑不掉,直接在埋伏点了火,炸断了自己一条腿,我们的人也有不少因此受伤。

行动抓捕主力彭强现在还因为烧伤严重躺在医院里。

而胡胖罪行严重,直接判了死刑。

可他那群小弟不死心,扬言要「捞人」,虽然到处碰壁,但一伙亡命之徒,逼急了还真说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肖队默了默,说,「除原本扫黑队,其余人成立特案小组,你来负责指挥,内部分为两批,一批按你原本的线索追查,另一批前往保护彭强及其家属。」

「是。」

5

全体人员分为五个小队,每队四人。

「一队二队前往彭强家附近,隐蔽监控,时刻注意异常状况,保护彭强一家安全,程伟带队。」

「三队留守,进行物证采集,以及指纹 DNA 等技术层面勘察,四队负责监控调取,尽快定位凶手住址,确认凶手身份,五队跟我走,时刻保持通讯。」

各队分头执行。

老陈开车。

因为外卖这边的线索并不明确,人太多反而打草惊蛇,所以除了老陈之外,只带了两个人。

老陈问我,「去哪?」

「王记猪脚饭。」

那附近环境脏乱,并无监控,所以想找到那名配送员,唯一的线索只有餐馆老板。

第一次问讯时他否认与快递员相识,但细细推敲就知道是在撒谎。

王记猪脚饭每日配送订单数不小,跟平台合作,远不如雇佣固有配送员。

而且最大的问题,刑警队那一单距离有八公里。

跟平台方合作的远距离配送费相当于增加成本,几乎没有免配送费的可能

这是一家小店,薄利多销,老板怎么会这么大方。

「之前不是说,那个老板没有嫌疑。」

「他是没有嫌疑,可他认识凶手。」

老陈皱眉,「可现在是半夜。」

我点了支烟,猛吸一口提神,「等的就是半夜。」

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我叫老陈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车停稳。

「然后呢?」

盯着小吃街口昏暗的路灯,我又点了支烟,「然后……等着吧」

老陈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为了隐蔽车需要熄火,入秋之后夜里很凉,俩小伙子冻得在后排直搓手。

「庄哥,咱就这么等啊?」

老陈往后排扔了支烟,「咋,你俩还想下去看看?」

「这也太冷……」

「闭嘴!」

我压低声音叫停俩人对话。

不远处的巷口走出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形,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一路小跑。

「抓人。」

我话音刚落,老陈就打开车门就窜了下去。

后排的俩人也要去帮忙。

但我一转身,看到月光下,扭打在一起的老陈和那人中间,一抹亮白的光闪过。

有刀。

我赶紧喝止了他俩。「你俩别下车,在车上等着。」

月色泛白,老陈滚歪了衣服,一身狼狈。这会儿被刀抵着脖子,半屈膝站着。

举着刀的人,正是白天见过的餐馆老板。

我不敢贸然上前,沉声警告,「收起凶器,你这是袭警。」

「当啷」一声。

菜刀被扔在地上。

餐馆老板径直跪了下去,他仰起脸来,我才看到他眼睛都哭肿了。

「我就是看他可怜才把房子借给他的,真的不知道他杀了人,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不能被抓,不能当帮凶。」

老陈捂着脖子站起来,手指缝隙沁出血痕,眼看在压着火气,「你是不是想杀人?」

老板吓得一缩脖子,跪爬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连鞋都是破洞的,一看就是刚从乡下过来,说是走丢了没有身份证,一个月工资只要六百,唯一的要求就是包吃住,但他半个月前就搬出去了,我真不知道他能干出这事来。」

说得颠三倒四。

我推不开他,只能皱着眉提醒,「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哭了,把事情说清楚。」

地上的人抹了把眼泪,站起来从头解释。

我这才弄清楚。

他确实认识那个配送员,叫狗蛋。

那人是个年轻人,当时老板儿子刚考上公务员,没法再继续送外卖,店里急缺人手,他就贴了个招聘启事,一个月一千二。

狗蛋找上门来,说愿意只拿一半工资,但要求包吃住。

老板想起家里的阁楼空着,很是心动,但问了才发现,狗蛋没有身份证,把人留下属于违法。

可狗蛋勤快,什么活都能干,话也不多,一副淳朴的模样,而且还能省一半钱,所以他咬了咬牙还是把人留下了。

狗蛋在阁楼住了一年多,确实勤快,老板还给他把工资涨到了一千块。

他是半个月前提出要搬出去的,所以偶尔夜不归宿,老板也没多想,以为是他找到了房子,东西还没来得及搬。

本想等他下次回来,给他帮忙搬家。

但没想到,这一等没等来狗蛋,却等来了警察,指责他家的饭里有手指。

老板身体发着抖,「他总喜欢往厨房跑,我以为他是想学门手艺,所以也有意教他,昨天我拉肚子,他说那单猪脚饭可以他来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关了录音笔,问:「那他人现在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他昨天下午送完那一单就请假了,而且他最近都不在阁楼住。」

我接着问,「那你家地址在哪?」

那个阁楼得去一趟。

老板报出一个地址。

我点头记住,把车上的俩人叫过来,「你们把他带回队里,根据录音笔再做一份笔录,问讯的时候把细节部分填补清楚,老陈跟我去阁楼搜证。」

老板被一左一右架上车,面色如土。

还不甘心地转头,「您能不能算我自首,罪名轻一点。」

老陈摸脖子,低头骂了一句,「㞞货」。

撇嘴去关车门。

「您不知道,我儿子刚考上公务员,过几天就要政审了,我问过了,父母也不能有案底。」

「他跟我不一样,脑子聪明还努力,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厨子,一辈子没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我是废人一个,但真不能再脱孩子后腿,您帮帮我吧。」

老陈一愣,过了会才语气僵硬地开口,「你放心,如果调查属实,你对这事不知情,顶多算个证人,不会留案底。」

那老板转惊为喜,连声反问,「您说真的?」

老陈没接话,不耐烦地拍上车门,「问什么问,赶紧滚蛋。」

那老板吓得一哆嗦。

我盯着他脖子上的伤痕,还有满脸厌恶的表情,却忽然想笑。

涉案知情不留案底,可袭警却会。

这小子嘴硬心软,从上学那会就这样。

他对上我的视线,有点尴尬地避开。

也没解释,只是递过来一支烟,问,「得,现在车也没了,怎么去?」

我笑笑,「步行,那地址离这还不到一点五公里。」

「那走吧。」

我调出导航,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排半新不旧的楼,门卫靠在门口打盹,连我俩进小区都没有一点反应。

老板给的地址是六楼。

顶上的阁楼窗户敞着,没有灯,看不清里面。

我俩索性上楼,敲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微胖,短发,皮肤偏黑,一件我俩就表情防备地问,「找谁?」

想来就是老板的老婆了。

案情不便透露,我只能含糊解释,她家借住的那个人跟一个案子有牵扯,所以登门调查。

老板娘吓得够呛,但很配合。

翻出备用钥匙去开门。

同样阁楼的楼梯狭窄,我跟老陈让出了点距离跟在后面。

却忽然听见前面的老板娘尖叫一声。

「有,有鬼!」

我站得远,只能从打开的门缝里看到,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有个黑影猛地了过去。

老板娘往后躲,不小心摔到地上,撞翻了一地的纸箱鞋盒。

老陈凑近我,压低声音,「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从门口过去了。」

原来他也看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吱呀」一声。

打开一条缝的门却自己开了。

楼梯间的灯光,映着阁楼里狭窄的空间。

除了被风吹动的窗帘,的确再没有一点活物移动的迹象。

老陈见状咽了口吐沫,说,「应该是窗帘吧,是不是?」

我没说话,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走,摸着门口的墙壁开灯。

灯亮起的一瞬间,窗台传来一声「喵」。

一只橘猫扭头盯着我,竖瞳被手机电筒照得泛绿光,过了会儿才从窗口一跃而出,屋里彻底没了声响。

原来是猫。

手心的手机一松,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汗。

老陈也顺着楼梯爬了进来,紧张地环顾周围。

楼下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还夹杂着老板娘恐惧的声音,「闹鬼了,闹鬼了啊!」

「没事,是猫。」我故意抬高音量,尽量让楼上楼下的人都听清楚。

等楼下动静平息,我跟老陈也开始搜证。

比起同等面积的房间,受屋顶形状影响,阁楼空间更小。

这屋里放了一张床之后,几乎很难迈开腿。

床贴着窗户,床另一侧的墙上钉了一长条木板,就成了个简略的桌子。

加上一把褪色的塑料椅,就是这屋的全部家具了。

「这屋也太小了。」老陈差点被地上的储物箱绊倒,拧着眉抱怨。

「不过看这样,人应该确实是早就搬出去了,不然也不能这么干净。」

我没说话。

但这屋确实整洁得过分,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明黄色的外卖服叠好了放在床尾,木板桌上也什么都没有,只放着一个空的铁盘子,一袋猫粮。

木桌底下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装着毛巾杯子牙刷等洗漱用品。

早已经搬走了,还是本来就整洁?

楼梯响动。

刚刚吓得半死的老板娘终于回来了。

因为阁楼空间小,所以她只能站在楼梯口说话,满脸怒容地抱怨。

「这人真是,明明说了不准养宠物,他怎么还养猫!」

老陈掏出记录本,问,「老板娘,这人搬走多久了?」

「哎哟,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得有一个月了吧。」

「那您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东西搬走的?」

老板娘一愣,「什么东西?」

「就行李啊,他要搬走不是得拿行李吗。」

老板娘这才恍然,「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拿走。」

老陈拧着眉头,显然不信。

「真的,警察同志,之前他住着的时候,我也上来看过,就这么多东西,都在呢。」

我戴上手套,把地上的储物箱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日常衣物,还有一双洗得有些褪色的鞋。

问老板娘,「你说他一个月都没回来,你确定?」

老板娘点头。

我问,「那除了那个狗蛋,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人进过阁楼?」

「真的没有。」

我没再说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老陈。

老陈一愣,之后转头盯住老板娘,「你说谎。」

「警,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娘一愣,说话磕磕巴巴。

老陈把手里的东西举到她面前。

是个空的牛奶盒,我从垃圾桶里发现的,上面印刷的生产日期是九月十号,一周之前,也就是说,这一周之内,肯定有人进入过阁楼,并且留下了垃圾。

可之后,不管我和老陈怎么问,老板娘都咬死什么都不清楚。

「他手里拿着钥匙,我又不是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他就算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嘛。」

「这是你家。」

「那我也要下楼扔垃圾出门买菜的啊,那人就不是好东西,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回来,想把杀人的事推到我们头上。」

我上前一步,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人了?」

老板娘往后退去,眼神躲闪,「我,我猜的啊,你们大半夜找上门,肯定是杀人案啊,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的……你们要查案就查案,吓唬我干什么。」

说完就下了楼梯,不一会下面响起电视的声音。

我跟老陈对视一眼,深感难办。

老陈「嘶」了一声,「不过我确实想不通,那小子还回来干什么,他一没被监控拍到,二没留下身份信息,而这一对夫妻是唯一见过他的人,只要他干净利落地逃走,马上就能切断我们的线索链,之后不管去哪都没人能认出他来……难道是故意挑衅?」

我摇头。

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

「他是来喂猫的。」

「猫?」

老陈不敢苟同,「他敢杀人碎尸,把内脏剖出来送到刑警队,还会为了一只猫冒险?」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老陈撇嘴,一转身又被收纳箱差点绊倒,抬脚就想踹。

但中途又怕破坏上面指纹,压着怒气把脚放下了。

「艹,这地也太小了,连个箱子都没地放。」

我却觉得不对劲,又把这房间环顾了一圈。

洗漱用品装在盆里,放在木板桌底下,塑料凳子也被推到桌底,凳面宽度跟木板宽度完美契合。

床卡在墙角,床脚和墙壁空出的位置摆着一个塑料水桶,被褥折成了长方形,放在床头。

屋里的一切都很整齐,物品摆放皆有规律可循。

唯独那个收纳箱。

哪怕贴墙放着,也跟周围格格不入。

我脑子里浮出一个猜测,弯腰跪在地上,打开手电筒往床下照去。

床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因为长时间不打扫积了一层薄灰。

只有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块地方,特别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里原本是有东西的。

灰尘的痕迹四四方方,本来放着什么不用多说。

老陈见我这样,也凑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有发现?」

「你看。」我举着手电筒指给他。

老陈看完直起身,问我,「这应该,不是凶手自己拿出来的吧?」

我点头。

那个凶手习惯整洁,甚至轻微强迫症,被褥规整,家具摆放井井有条,甚至连送到刑警队的内脏,都是切块之后,排放整齐地装进餐盒。

按照他的本意,打开过收纳箱之后,肯定会放归原位。

我俩从阁楼走下来。

老板娘看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视线却不停地偷瞄这边。

我给老陈使了个眼色。

我俩一左一右走过去,挡住了沙发和茶几的空隙。

「你把从楼上拿的东西,藏到哪了?」

「什,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沙发上的人神色变换。

虽然嘴上在否认,但语气磕巴,左脚也不自觉往远离我的方向撤去。

极其明显地想要逃离。

我往前一步,增加压迫感,「我问你,从楼上的箱子里拿走的是什么?」

「你丈夫已经被带到刑警队了。」

老板娘表情一变,佯装发怒,却掩不住慌张,「你们凭什么抓我老公,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没说话,朝老陈使了个眼色。

老陈了然,很快配合道,「从你老公进入刑警队开始,就会连续接受八个小时的审问,你当然可以一直不说,但也要知道,我们刑警队负责审讯的同事是很厉害的,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我,我……」

老板娘死死瞪着我跟老陈,神色复杂。

「你实在不想说也没问题,那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集中精力审讯你丈夫,大概能更快得到结果。」

说完这话,我后退一步,作势要离开。

「等等!我告诉你们还不行。」老板娘说完这话,猛地站了起来,「但那件事真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害怕,害怕而已。」

成了。

我看了老陈一眼,示意他沉住气。

「我们要看过被你藏起来的东西,才能判断那件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刻意加重了「那件事」三个字,但老板娘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到。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攥了攥拳才表情纠结地说了句,「你们跟我来。」

我跟老陈跟上。

她推开门下楼,连电梯都没坐。

出了楼门,才发现路灯已经熄了,远处的天变裹着一层朦胧的微光。

天快亮了。

老板娘径直往小区花园方向走。

她走得很急,我跟老陈都得提速才能跟上。

她在花园的绿化林里穿行,一直走到角落,一个花坛旁边,才停下脚步。

椭圆形的花坛,因为在最角落甚少有人打理,已经接近荒废。

站定之后,她先是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才从树旁抽出一把铁锹,躬身挖花坛边缘的土。

老陈轻轻「啧」了一声,「藏得够深的。」

我也跟着庆幸,将藏匿地点从她口中套了出来,不然全靠我们自己,恐怕很难发现。

约莫五分钟,花坛边缘的泥地被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之后铁锹再探过去,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板娘把铁锹放到一边,伸手从里面扯出了一个塑料袋。

抖掉上面的土块之后,把塑料袋放在了我跟老陈面前。

「都在这了?」老陈问。

「都在这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套,蹲下去解塑料袋。

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才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一件红色的衣服,拿出来抖开,才发现是件连衣裙。

而袋子底部,还有几样东西,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把刀,在蒙蒙亮的夜色里闪着寒光,格外扎眼。

我心里一沉。

「老陈,手电。」

老陈应声,打开了手机电筒。

借着光线,我这才看清了塑料袋里的东西。

老板娘缩了缩肩膀,「你说正常人,哪个会在家里放这些,又是刀子,又是钳子,又是锯子和凿子的,看着就吓人……」

「我其实一开始是想报警的,但我老公说,人都搬走了,报警也没用,不如把东西先藏起来,我们也没想到警察会找上门,谁知道他真的敢杀……」

老板娘急急刹车,不敢再说。

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倒是清楚了。

怪不得猪脚店老板大半夜出现在小吃街,看来关店是假,想连夜逃走是真。

真相应该是他们夫妇在狗蛋搬离之后,马上就去阁楼查看了。

没想到在阁楼发现了刀具和裙子,恐惧之后担心狗蛋杀人会牵连他们,索性掩藏了罪证,打定主意无论谁问都否认狗蛋存在,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我跟老陈找上门,还知道了狗蛋的存在,情急之下,才谎称什么也不知道。

「但我们真的啥子也没干,只是觉得害怕,才把这些玩意都埋掉了……」

老板娘还在反复解释,生怕我们不信。

但我没应声。

她不懂,只当袋子里这些是普通器具。

虽然看上去也很可怕,但她如果知道这些东西原本的用途,恐怕会后悔用手摸过它们。

我默数着里面的东西。

手术刀、止血钳、开颅锯、剪刀、脏器刀……这分明是一套解剖工具。

甚至,种类还很齐全。

残忍碎尸,被送到刑警队的外卖,排列整齐的内脏切块,齐全的解剖工具。

看似杂乱的线索,似乎正在一一串联。

「都带回去吧。」

我把那条红裙子塞了回去,连带塑料袋系好提在手里。

老陈点头,转向老板娘,「劳驾您跟我们走一趟。」

老板娘猛地后缩,「不是,你们咋不讲理呢,我都把东西藏哪告诉你们了,怎么还要抓我!」

她神色彪悍地怒视着我俩。

老陈见状,只能掏出手铐在她面前晃了晃。「请您配合。」

老板娘熄了火,嘟嘟囔囔,「我门还没锁呢,就不能等会再走吗。」

我刚想说,可以给她时间锁门。

可视线扫到她家那栋楼的时候,却顿了一下。

我拧着眉看了几秒,打断还在对峙的两人,「我们刚刚从阁楼下来,关灯了没有。」

「什么关没关灯?」

老陈被我问得一愣。

我朝远处的住宅楼扬了扬下巴。

我记得清楚,之前搜查完毕下楼的时候,老陈是关了灯的。

现在是凌晨,亮灯的住户不多,而老板娘家里属于顶楼,还算显眼。

而现在看过去,最顶层的阁楼,赫然亮着灯。

「艹!」老陈收起手铐,径直往住宅楼的方向跑去,「真会挑时间。」

我眉头紧拧,想到刚才挖坑耗费的时间,对能抓到人并不抱希望,但还是跟了上去。

老板娘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也跟着跑。

老陈一路飞奔上了楼,我慢一点,索性守在了楼下另一个出口。

等了会,老板娘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指责我。

「都怪你不叫人锁门,你瞅瞅,这不就遭了贼!」

正说着话,老陈从楼上走下来,扬声说了句,「贼什么贼,不是贼。」

老板娘还要反驳,但见老陈黑着脸,欲言又止。

我问,「什么情况。」

老陈摇头,「没看到人,目测什么都没少,我跟照片对比过了,阁楼东西摆设没动过,跟之前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说到这,老陈停下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可能是动过东西又复原了。」

老陈带着怒气,踹了一脚台阶,「故意挑这个时间来,这肯定是跟咱们挑衅!」

我没应声,隐隐觉得不对。

如果说是挑衅,那把内脏送到刑警队带来的效果,远比偷溜进阁楼要大得多。

况且只是开灯,太小儿科了,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算了,先回队里。」

老陈闷声应了,「行吧。」

而老板娘亲自去检查了贵重物品,确定什么也没丢之后,才察觉阁楼亮灯诡异,这次也不敢再吵,配合地锁了门,跟我俩一起回队里。

打车回去。

我打开那个塑料袋,戴上口罩,把里面的东西又看了一遍。

每一样工具都清理得很干净,在手机电筒的光下,泛着冷光。

开颅锯有损耗,且程度不轻,止血钳手柄处有品牌标示,但因磨损严重,无法分辨字迹……

法医工具,一般人很难拿到,凶手到底是谁?

我摩挲着手术刀的刀柄,却忽然摸到底端有凹凸感。

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发现是个刻上去的英文字母——一个大写的「H」。

想是人为刻上去的。

我推了推老陈,「你看这个。」

老陈就着我的手观察,忽然开口。

「我表妹在东大读临床医学,她们同学一起上课,怕手术刀弄混,会在刀柄上刻自己的姓名首字母。」

我把每一样工具翻了个遍,果然发现上面都有一个相同的「H」,位置不同,但雕刻方式却一般无二。

老陈精神一凛,问我,「你说凶手是不是学过医?」

我沉吟,「不排除这种可能。」

到刑警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刚进门就有人迎上来。

「庄哥,他什么都不说。」

是孙飞,先前跟我一起,去小吃街蹲守的二人之一,负责审讯带回来的餐馆老板。

他看到我身后的老板娘,敛了焦急的神色,压低声音跟我说,「除了咱们看见的,其他的怎么问都说不知道。」

我倒不意外。

这夫妻二人口径出奇的统一,又做好了逃走的准备,必定提前商量了说辞。

老板娘从进门开始一就直没出声,表情谨慎地四处乱瞟。

想了想,我叫孙飞先把人带去审讯室。

而我则拿了他们的审讯记录本过来看。

老板真实姓名冯松,除了个人资料,其他案件相关情况,一律回答不清楚,不知道。

我「啧」了一声。

果然不好应付。

之前被我找上门都态度自然,应对得游刃有余,早就说明这人心理素质强悍,看来,得找别的突破口。

老陈甩了提瓶水过来,往桌上一放。

问我,「那个带回来的,审不审?」

我喝了口水,看他一眼。

「不着急,你先把脖子包扎一下。」

之前在小吃街,被那个老板抵着脖子威胁,伤口都快结痂了。

老陈摇头,「没事,先审吧,那小子碎尸挑衅,心理肯定有问题,早抓到早放心。」

听见这话,我忍不住想到那个危险的猜测,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行,现在审。」

审讯室里,我主审,老陈帮我做记录。

「狗蛋的长相特征,都有哪些?」

「特征……能有什么特征,不就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我皱眉,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

「那我怎么知道。」老板娘视线闪了闪,转移话题,「你们的灯晃眼睛,能不能关了啊。」

「他有没有口音,或者随身携带车票之类的。」

「什么口音,我听着都一样。」

「车票呢。」

「人家的车票,哪能叫我看见嘛。」

「那在他在你家吃住的过程中,有没有提起过家里的情况。」

老板娘瞥我一眼,开口,「哎哟,那我怎么清楚,我们又不是警察,问那么多是会挨打的。」

见她阴阳怪气,老陈气得直咬牙,「女士,请您配合。」

我摆手,叫老陈少安毋躁。

收了审讯本,看向对面的女人,「女士,你丈夫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你什么都不说,这样等到八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必须得放了你,然后这事就彻底跟你们没关系了?」

对面的人没说话,但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我故意板起脸,「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之前藏起来的东西,其实是解剖工具,那个叫狗蛋的杀了人,杀人碎尸,手段残忍,而你和你丈夫是唯一见过他的人,虽然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线索,但你们不说,我们确实也不能逼迫。」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

我话锋一转,「但你也要清楚,你们跟凶手朝夕相处,还见过他的长相,这对他而言可是个很大的威胁。」

「他杀了第一个人,如果不被抓住,也就能杀第二个……当然,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不说,我们抓不到凶手,他以为自己安全了,不找你们麻烦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真假参半,凶手虽然忌惮这对夫妻,但有刑警队插手,肯定会保证证人的安全。

可老板娘信了。

脸色大变,瞪着眼睛不说话。

老陈见状,也配合,「女士,要不现在就放了你,回那个被凶手拿着钥匙的家?」

「别,别啊。」

她纠结半晌,才咬牙开口。

「其实,我见过一次他的家人。」

「大概是半年前,有个女的找上门来,穿得像个暴发户似的,扬着下巴傲得很,说是来找她侄子的,又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在骗人,但她又叫出了狗蛋的名字。」

「当时问她,她说是从宁风村来的,听着口音像唐山那边,我,我不晓得那村子,又赶着去给我儿子送饭,就没多问。」

我把她说的记下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给狗蛋打电话了,他马上就回来了,带着她上阁楼,我赶着出门,就听见两句说要钱什么的。」

这是新线索。

我着重把宁风村三个字标了出来。

老板娘表情纠结,「警官,我都说了,你们不会还要把我一个人送回家吧。」

我抬头,说,「感谢您配合我们查案,近期会有人保护你们一家安全的,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走出审讯室。

有了新的进展,警力也得重新分配。

「程伟还没回来么吗?」我问。

他带队保护彭强家属,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线索。

「回来了。」有人扬声说话。

我一回头,才见程伟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迈进来,二队的队员一左一右架着个人跟在身后。

那被架着的人神色萎靡,隐约有点眼熟。

「我们在彭强同志家楼下蹲守了一夜,发现这小子行踪鬼祟,想叫过来问问话,结果他一看见我们穿警服就跑,我就叫人给抓住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被架着的人不满叫嚣。

老陈过来一看,也冷了脸,「又是你小子,你侠肝义胆,也想进去陪你老大?」

「没,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胡胖的手下,怪不得眼熟。

胡胖被抓进去之后,这些小喽啰就成了一盘散沙,一直没闹出什么事来,也就没人重视了。程伟汇报,「彭强同志的妻子说,这几天总觉得有人跟踪,倒是叫我们误打误撞,把人抓住了。」

「不是我,我今天喝多了才过去的,就想吓吓他老婆,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放屁,等你干了什么就晚了!」

老陈把人薅过去,要送到派出所拘留

证物科。

东西已经被分别收进证物袋,留了档。

我看见里面忙活的人,一愣,「辉哥,徐汇呢?」

辉哥是队里的老人了,细致认真。

辉哥解释,「小徐有三十六小时没睡了,身体扛不住,操作失误也越来越多,我就叫他先回去休息了。」

我点了点头,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辉哥摇头,「证物上的痕迹都被清理了,除了那对夫妻之外,上面没有其他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

「不过你看这个。」

辉哥指着证物袋里的止血钳,「这上面的印记,我对比了一下,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止血钳标示磨损严重,但依旧能看出中丘大学特征明显的塔尖。

对比下来,位置果然一样。

我不由想起了老陈之前说的。

凶手或许学过医……

看来,得去一趟中丘大学了。

等到特案小组的人到齐。

案情汇总之后,再次安排下去。

「一队二队继续注意彭强一家,进行保护。三队四队送证人夫妻回家,并轮流蹲点,二十四小时看守,警惕一切可疑人员,程伟带五队去宁风村调查。」

我把根据老板娘的话,侧写的狗蛋,以及那个找上门的女人的肖像拿出来。

「凶手沉默寡言,性格自卑,身形干瘦,寸头,或有口音,其姑姑身形偏胖,中长发,厚嘴唇,下唇有痣。」

我单独叮嘱程伟,「最好从比较富裕的住户开始调查。」

程伟记下细节,带队离开。

会议室空下来,老陈皱着眉问我,「那我呢,放假?」

「你想得倒好。」

「你跟我收拾东西,等会开车去中丘大学,现在太早,学校档案室还没开门。」

「中丘大学……」老陈默念之后说,「这是徐汇的母校啊。」

我收拾资料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徐汇不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吗?」

「那是研究生,他本科在中丘大学读的。」

「可我看他的资料,年龄只有二十四。」

老陈「啧」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看人家话不多,其实是个小天才,上小学的时候连跳两级,成绩还特别好,人爸妈都在国外,最骄傲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父母在国外?」

「对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同事啊。」

老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我没空理他,眉头紧拧。

学医,擅长解剖,住在餐馆老板家里,能轻松潜入刑警队,有一门农村亲戚,可父母出国,又是名校毕业……不对,全都对不上。

可到底是哪出了错。

周一,学生要上课。

我跟老陈直奔医学院的档案室。

跟负责老师打过招呼后,她帮忙调出了相关资料。

从那套解剖工具来看,标示被磨损到难以分辨的程度,少说也用了三五年。

所以寻找凶手,至少要从三年前开始。

「这个文件夹里就是您需要的资料,不过因为学生人数太多,可能找起来……」负责老师表情为难。

「没关系,我们自己来。」

我接手鼠标,一行一行的浏览名单,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能不能麻烦老师您,把同年间申请了贫困助学金的学生,资料也调出来。」

老板娘曾说过,凶手刚住进她家里时,身无分文,连房租都交不起,而他的姑姑却十分富裕。

当他陷入窘境时,亲人都不愿伸出援手,凶手的求学时期,恐怕过得也不容易。

负责老师应声,很快拿来了助学金申请表。

我跟老陈分别比对,对照凶手的侧写肖像,进行可疑人士筛选。

筛查重点有以下几个:法医学专业,籍贯宁风村,毕业后留在了本市,且申请过助学金。

信息还是太少,况且人口存在流动性。

筛查结果不甚令人满意。

老陈掏出支烟来,却又想到是在学校,只在桌上戳了几下,又收回了口袋。

「庄哥,这相当于大海捞针啊,而且按你说的,凶手确实有可能在这学校上过学,但这都过了三五年了,变化肯定翻天覆地。」

我没出声,却被他说服了。

咬牙想再试一下。

「要不你查一下,有没有徐汇的资料。」

「好,我看看。」老陈转向屏幕,却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看向我,「等会,查他干什么?」

「让你查你就查。」

老陈眉毛拧得弯弯扭扭,「你怀疑他?」

我抱胸站在原地,默认了。

「不是,人家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杀人碎尸还往刑警队送,他疯了不成。」

「有些心理问题无法从外表观察到,性格越是内敛,心理问题越易于隐蔽。」

老陈拗不过我,低头查资料。

「找到了。」一边翻看,一边忍不住抱怨,「你看,这跟犯罪侧写一点也对不上,人家家庭美满,生活富裕,母亲是书法协会会长,父亲还是水利局副局,虽然已经退下来,带着妻子出国了,但好歹书香门第,教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性格敏感,心理扭曲。」

我也想认同老陈的话。

但却忍不住想起徐汇之前的异常,技术很少旁听审讯,可徐汇却提出这个要求,而且那份外卖,也是他发现的,而且是在监控死角,所以无法查看配送员的影像。

所以我自顾自往下问,「他是哪一年毕业。」

老陈默数年份,「两年前,看来是读研两年,之后就来咱们队里了。」

「哪一年入学。」

「你算一下,大学要读四年,他肯定是七年前入学的,也就是 14 年……欸,不对。」

老陈一顿,「他怎么是 15 年入学的。」

「我看看。」

我把徐汇的资料从头至尾看下来,赫然发现他的档案里包括这样一句话,「学生本人申请,因提前修完学分故而得以提前毕业。」

老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天才啊,别人上大学就是混日子,他认真学习不说,还提前毕业。」

我把鼠标顿在提前毕业那一栏里。

「你之前不是说,他在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吗?」

「是啊,他亲口说的。」

「可他为什么是 24 岁。」

小学连跳两级,大学提前一年毕业,那应该比同批毕业生小三岁,也就是 22 岁才对,怎么可能是 24。

老陈被我问懵了,「那就,入学晚了呗。」

「晚了两年?」

书香门第,父母均接受过高等教育,到底因为什么,要让孩子整整晚两年入学呢。

不对劲。

「我回队里调他的入职档案,你带去守着他,一旦有异常举动马上抓起来。」

涉及内部人员,情况特殊,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这事只能叫老陈来办。

老陈满脸肃容,应声。

因为涉及调用权限,所以我把这事跟肖队汇报了一下。

肖队虽然意外,但还是给我放了权。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徐汇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

实习经历,体检报告,心理侧写,甚至连跳级原因都在个人报告里给出了解释。

「因身体情况不好延迟入学,后来努力学习跟上进度,故而跳级。」

而老陈那头也返回消息,徐汇每日正常上下班,作息规律,工作认真,但凡空余时间都会去图书馆,专门借法医类专业书籍进行学习。

老陈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徐汇没有嫌疑。」

之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汇报。

连续五天,徐汇没有一点异常举动。

哪怕我不想承认,可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也不得不动摇。

我合眼靠在椅背上,单手按着太阳穴。

查了许久都没进展。

学校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我只能打电话给程伟,询问他在宁风村的调查进展。

「庄哥,你说的那户人家,有人认识,不过她们在五个月前搬走了,不过咱们要找的人,他们见过。」

我一惊,坐直身子,「你们继续查,我尽快过去。」

宁风村在邻市,农村交通状况差,要过去需要不少时间。

我权衡路途,还是打算叫上老陈一起,轮流开车。

虽然累些,但却是最快的途径了。

可我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

跟踪目标需要隐匿身形,静音也是有可能的。

可我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老陈的电话还是没打回来。

我只能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通了。

但还是没人接。

不会出事了吧。

等待提示音响了很久,在我几乎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背景嘈杂。

我急急地问,「老陈,怎么回事。」

可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女声,「您好,很抱歉,我是中心医院的护士,机主出车祸了,现在昏迷不醒,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老陈出车祸了。

我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赶。

一路闯了三个红灯。

「我是他同事,先别联系他家属,我马上就到。」

这要求莫名其妙,但我再三请求之下,护士还是同意了。

毕竟老陈他妈当初就不愿意叫他当刑警。

现在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还是先瞒着。

到了医院。

停车,进门,在门口问清病房在哪。

我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刚在病房前站定,还没见到护士,刚要抬手敲门,一个男人就朝我走了过来。

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表情颓废。

问我,「您是家属吧。」

我警惕地打量他,「我是他朋友。」

男人一顿,没头没脑地开始开始道歉。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是诚心的,主要那条路常年没人走,我也没留意,您朋友忽然冲出来,我来不及刹车才……」

我忍不住皱眉,「你是肇事司机。」

他表情羞愧地点头。

「您放心,我愿意承担全部费用,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反正都,都是我的错。」

病房门被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见我是生面孔,所以问,「您是电话里的那位?」

「对。」

「不用担心哈,患者送来得很及时,加上运气好,所以伤得不重,只是撞到了脑袋,暂时处于昏迷中。」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我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一脸歉疚的肇事司机,问,「您能说说,车祸事件地点,以及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司机连连点头。

「就五点钟那会儿,我往郊区送货,经过垃圾场那十字路口的时候,您朋友忽然跑出来,我刹车不及时就,就撞到了。」

「真的对不起,是我大意,总以为那块没人经过……」

司机又开始道歉。

可我听完案件经过,却觉得更加不对劲。

垃圾场附近的十字路口我知道,之前查一起绑架案跑过几次。

可那边已经到了郊区,荒凉得很,老陈跟踪徐汇,路线顶多在城区内打转,去那干什么?

我心情沉重地盯着病房里的人。

车祸,真的是意外?

我回神,看到面前局促的司机,出声道谢。

郊区附近没有监控,肇事逃逸难度很低。

虽然后续也能想办法抓人,但老陈如果没被及时送到医院,恐怕凶多吉少。

那司机连连摆手,「别,您别谢我,本来就是我的错。」

电话响了。

我看到来电显示,才想起之前答应程伟,要去宁风村找他。

但现在恐怕走不开。

电话接起来,我还没说话,那头就急急开口,「庄哥,我们被骗了,村里老乡都说王慧红一家搬到了镇上,还给了个地址,但我们到镇上找人,根本找不到。」

我听得云里雾里,「你慢慢说,王慧红是谁?」

程伟一顿,之后冷静了不少。

「王慧红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宁风村的不少人都认识她,出了名的爱跟人骂架,老乡都说王慧红五个月前就搬走了,去镇上过好日子,还提供了新的住址,但我带兄弟们来找了,那地址是假的,房东说那几间空房子一直就没租出去。」

我拧着眉头,捋着程伟的话。

「我们找了一圈,还寻求了本地派出所的帮助,但怎么也没找到王慧红一家……对不住啊庄哥,我也没想到那些老乡能一起骗人,说得跟真的似的。」

老陈出车祸,宁风村找不到人。

两条线索,几乎在同一时间全被切断。

这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有人在刻意诱导,我们目前能查到的,都在对方的预料中。

长时间缺觉,导致我头疼。

不对,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实在找不到的话,你们就先回来。」

程伟艰难地应声,显然也不甘心,「行吧。」

我坐在病床边上,盯着双眼紧闭的老陈。

老陈不是愣头青,蹲点跟人的事干过无数次,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哪怕被人发现行踪,也不会让自己出车祸。

老陈肯定知道些什么,可他现在昏迷,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满心焦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打电话给一队的负责人,叫他们带人去郊区垃圾场。

确定老陈不会有事之后,我交代护士老陈醒了随时通知我,之后也驱车直奔金新小区。

就是猪脚店老板一家所在的地方。

刚进小区,就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我下车,往视线聚集的方向看。

活动区有人在下棋,时不时哄笑一阵,旁边还有不少人围观,有老有少。

下午饭后,正巧是小区楼下人最多的时候。

树底下站着个人,起哄得最厉害。

我往朝他走去,拿出支烟。

「大哥,借个火。」

他笑笑,帮我把烟点着了。

我一边道谢一边往人群外边走,他也跟了过来,等到没人注意我俩,才压低声音说了句,「庄队,你怎么来了。」

这是罗技,三小队的队长。

我没答话,问他,「你们发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摇头,「咱们的人都盯着呢,有的在明有的在暗,这是老小区,街坊四邻都认识,这阵子平静得很,那一家人也是,平时就买菜做饭,特别正常。」

「正常」,我默念这两个字。

不远处有小孩大哭,我下意识看过去。

一个妇人把自家孩子抱起来,张嘴就骂,「哪来的小畜生,给我滚一边去!」

地上的黑猫被踢了一脚,惨叫一声,之后迅速逃走了。

那妇人满脸心疼,一面哄孩子,一面抱怨,「怎么回事,小区里拿来这么多猫。」

我总觉得那猫很眼熟。

罗技见我一直盯着那边,也小声抱怨,「那当妈的真不讲理,孩子去薅猫毛,猫躲了一下孩子就哭了,踢猫干什么。」

我想了想,念叨,「这小区的猫是谁家养的,都不怕人?」

罗技闻言解释,「听保安说都是流浪猫,以前饿死过好几只,瘦骨嶙峋的不敢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长肉了,也不怕人了。」

我沉吟,忽然想起了小阁楼里,那袋没喂完的猫粮。

手机一震,是一条短信。

程伟发的:「哥我们回来了,先回家洗个澡,调查记录放在队里了,我回头拿给你看,不过我们去镇上找人的时候,有件事挺奇怪的,那个空房子的房东,对王慧红一家有印象,说她们来看过房,当时挺满意的,可后来没租。」

我回复「收到」。

看着这条消息,心底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测。

我叫罗技凑过来,在他耳边交代。

他明显一愣,「为什么啊?」

「有个想法,想验证一下,你按我说的做。」

他眉头紧锁,半天才点头。

天彻底黑了。

我跟罗技都换了黑衣服,无声鞋,一前一后,精力高度集中,放缓呼吸,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几只跳动的影子。

前面的影子停下来,我俩也缩在树后,不敢再动。

罗技欲言又止,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亮度调得极低,但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庄队,我知道陈哥出事了,但真的不怪你,你别自责。」

……

这小子估计以为我被案子折磨疯了。

不过也是,正常人是不会让他跟踪几只猫。

我忍着无奈把手机还给他,叫他保持安静。

我们在的位置是小区背面,堆着一辆报废的翻斗车,车身车斗分离,周围荒草丛生。

罗技频频看我,估计还想再劝。

但很快,他就不能在盯着我了。

因为那辆四轮车附近聚集的猫,越来越多。

我心里发沉。

果然是这样。

就这么等了五分钟,那边又传来一阵窸窣声。

这个动静,绝对不是猫。

果然。

有个人影从墙边钻了出来。

长发,黑色长裙,他在猫群里蹲下,拿出了一个很大的塑料包装。

是在喂猫。

罗技眼睛越瞪越大,却不敢出声问我。

我给他使眼色,伸出三根手指。

他看懂了,等我倒数完三声,跟我一起跳出去把人按在了地上。

我掏出手机,跟三队的人汇报定位,通知他们过来。

罗技掏出手铐把人铐住,之后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那人坐在地上也不挣扎,反问,「抓我干什么,喂猫也犯法?」

是个男的。

罗技愣住,不信邪的打开手机电筒。

长发,黑色连衣裙,都是女性装扮,唯独那张脸,虽然清秀却带着男性的硬朗棱角。

可罗技却像是见了鬼,手机砸在地上都没发现。

「徐汇?怎么是你!」

罗技和徐汇是同一批来队里的,是很好的朋友。

警车开过来,一路压倒了不少杂草。

车灯明晃晃的,照亮了眼下匪夷所思的场景。

一群毛色各异的猫,地上穿着裙子的男人。

我帮罗技捡起手机,说,「他不是徐汇,而是徐汇的弟弟,双胞胎弟弟。」

「或者我应该叫你狗蛋,对吧。」

地上的人笑笑,用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去挡车灯的光。

「原来你知道了呀,你还挺厉害的。」

罗技满脸疑惑,「庄队,这是怎么回事?」

我叹气,「我们要找的凶手,就是他。」

「不是,那……死者是谁?」

「徐汇。」

弟弟杀了哥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狗蛋一开始不叫狗蛋,徐汇也不叫徐汇。

兄弟俩姓耿。

一个叫耿平一个叫耿安。

状况不好的农村家庭,养活两个能吃的男孩不是易事。

孩子大一些之后,父母就常年在地里劳作,兄弟两个为了分担父母压力,经常满山乱跑,就为了找些野菜。

但那天遇上了人贩子。

七岁的孩子,常年吃不饱,瘦得像两根豆芽菜,遇上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哥哥更懂事些,拼命咬着人贩子的腿,把弟弟推到了山坡下面,自己被一巴掌扇晕了。

小山坡下面地势平缓,弟弟摔不坏。

但人贩子是外乡来的,以为被推下去就凶多吉少,骂骂咧咧的带着哥哥走了。

孩子年纪小,记忆容易模糊,能卖个好价钱。

水利局副局徐国栋,妻子患有红斑狼疮,不能生育不能领养,没有孩子成了妻子的心病。

这辈子唯一一次,知法犯法,花钱疏通关系,给买来的孩子上了户口。

孩子改名徐汇。

大城市车水马龙,陌生的车辆和奇形怪状的建筑。

他想回家却走丢在了车流里,被带到警局,送回了那个陌生的家。

新的家庭温馨富足,父母知书达理。

徐汇努力学习,终于长成了拥有行动能力的少年,但养育之恩不能忘。

养母病重,寻亲之路一拖再拖。

直至长大,读书,成为一名法医。

可这时回乡打探,却得知父母早已去世,弟弟不知所踪。

兄弟两个的人生,截然相反。

那个被推下山坡的孩子,一身狼狈地回了家。

父母伤心了一阵,但日子还得过。

但某天干活时,父亲伤了腿,卧病在床。

母亲拼了命地工作,也难以支撑这个破碎的家。过劳而亡,死的时候还背着竹筐。

家,彻底散了。

酗酒,打骂,在狗蛋的记忆中,那个男人也没能活多久。

毕竟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就「失足」摔下了山。

他成了孤儿。

姑姑提出收养他,但实际只是盯上了那几间老房子。

他们叫他狗蛋。

寄人篱下地过了几年,姑姑家的表弟要结婚了,嫌他留在家里碍眼,逼他外出打工。

说巧其实也不巧。

足足送了半年外卖,骑行过城区的大半街巷,他才终于遇见了那个长着跟他同一张脸的人。

兄弟相认。

徐汇很激动,但眼看弟弟穿着外卖服,也不由生出歉疚。

名校毕业,全款买房,工作受人尊敬,狗蛋震惊于徐汇完美顺遂的人生。

而与此同时,得知原生家庭的境况之后,徐汇也沉默了。

疼惜歉疚交集,徐汇想补偿弟弟。

可他并非养父养母亲生,养父即将退休,买卖儿童的经历不能被爆出来,否则恐怕要去监狱里「安度晚年」。

于是徐汇叫弟弟先搬过来,但为免暴露身份,只能在夜里出入。

并答应,再等一段时间就送他去读书。

为了避开和邻居,狗蛋白天出门,还需要换上女装。

为了降低违和感,徐汇还带他去做了美甲

离徐汇养父退休还有半年。

最初的期待与感激退去,看着徐汇光鲜亮丽的一切,狗蛋却开始嫉妒。

看他穿着整洁,气度不凡。

他却得穿成不男不女的样子,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所以开始频频幻想,如果当年被人贩子带走的人是他,会怎么样?

他开始试穿徐汇的衣服,戴上徐汇的眼镜,站在镜子前面,模仿着徐汇。

体验徐汇的人生。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打消。

终于在某一天,狗蛋打晕了尚在睡梦中的徐汇,代替他去了刑警队。

每个人对待他都谦和有礼,一夜之间拥有了朋友和同事。

狗蛋兴奋极了。

可等他回家之后,面对的却是徐汇冲天的怒火。

徐汇气急了,叫他别胡闹。

「穿上我的衣服,你也不是我!我去队里要查案,要解剖,你会吗你!」

犹如一盆冷水,将狗蛋虚幻的幸福淋了个透。

他是那个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孤儿,他永远成不了拥有完美人生的徐汇。

除非……除非徐汇去死。

装作顺从,在徐汇喝的汤里混进安眠药并不难。

照着徐汇的笔记本,杀人剖尸也不难。

平时困在屋里,看过的那些刑侦类书籍生了效。

精神越集中,他的手就越稳,他做得比徐汇想象中要好得多。

「处理干净血迹,不留下指纹。」

杀人的兴奋叫他昏了头。

徐汇平时就不爱说话,所以扮演他上班难度并不大。

想起哥哥整天态度崇敬地提起刑警队前辈,称赞他们的探案能力,勇敢聪明。

狗蛋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们真有那么厉害,那就来查一下吧。

布置,安排,断指,内脏。

他太激动了,甚至忍不住想旁听审讯。

看着刑警队众人全心调查,他却置身事外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极大的成就感。

徐汇那么百般推崇的同事,都查不出他布下的局,那是不是说明,他比徐汇强?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自以为行动缜密,却也露了很多马脚。

自从扮演徐汇开始,他就提心吊胆,整天去图书馆查询专业书籍,可面对案件时,终究不及徐汇经过四年的专业训练。

他想当然地提出旁听审讯,拿电视剧里经过加工的剧情当成了真实,却没想到,技术旁听不违反规定,却很少发生。

他去阁楼喂猫,炫耀似的留下牛奶盒子,却没想到,正是那一点点的大意,暴露了他的行踪。

他得知老陈跟踪他,自以为凭借半吊子的反侦查能力,可以甩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可事实证明,他没有。

于是他像过去一样,去垃圾场抛尸。

可当他走出垃圾场才终于发现,原来老陈一直跟着他。

他这才知道自己露了馅,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差点被撞,于是老陈推开他,自己出了车祸。

司机撞了人,也没注意到爬起来逃走的徐汇,只当是老陈忽然冲出来,他才来不及刹车。

现场。

地上的人站起身,把手递到罗技面前,说,「给我解开。」

罗技皱眉,拒绝之意明显。

但他却不恼,反而语气平静地解释,「你们抓到我了,我承认我输了,我也不打算逃走了,但你再最后给我一点时间,就一会。」

看着那张跟徐汇肖像的脸,罗技到底不忍,转头看向我。

其他队员收到消息,早就聚了过来,准备抓人。

他想逃也逃不掉。

我倒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解开。」

罗技点头。

手铐解开,他揉了揉手腕,扯掉头上的假发,又蹲回了地上。

把猫粮捡起来打开,变魔术似的从黑暗里拿出一摞铁盆。

开始喂猫。

「多吃点,以后我就没空喂你们了。」

他穿着裙子蹲在地上,发网箍着头皮,看上去滑稽万分,却没有一个人想笑。

人抓到,案子也就结了。

护士给我打电话说老陈醒了,我胡子都没刮,直奔警局。

病床里的人嬉皮笑脸,央求护士,「妹妹,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就先让我出院吧。」

「不行,你这是脑震荡,又不是感冒发烧。」

「我忙着拯救世界呢!」

护士不理,低头调节输液瓶的速度,显然习以为常。

我推门进去,「你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老陈见我进来,眼前一亮,「你赶紧,带人去郊区垃圾场!」

他动静太大,吓得小护士担心回血,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动。」

老陈这才悻悻缩回手,表情乖顺。

我失笑,你别担心,「结案了。」

「那垃圾场……」

「一队的人去找了,一共五具尸体。」

正是声称侄子赚了钱,搬到镇上过好日子的,王慧红一家,以及被剖出内脏切断手指的,徐汇。

等护士查房结束。

我把案情讲了一遍,包括狗蛋和徐汇这两兄弟的牵扯。

老陈沉默许久,问我,「有烟吗。」

「这可是在医院。」

「你给我一支,我拿着,不点还不行。」

他有这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手里得拿着烟。

所以我递给他烟盒。

可包装还没打开,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小护士闯进来拿走了。

连带我也被瞪了一眼。

我无奈,「你别看我,这回我也没有了,谁让你受伤。」

老陈满脸苦色,抱怨,「当年读警校,谁知道当刑警这么惨,又累又苦不说,还不给加工资。」

「那你要是早知道了,就不当刑警了?」

「那肯定……不行呗,不当刑警,可不就浪费了老子这一身过人的胆识。」

他脸上的假正经绷不住了,嘿嘿一笑,「我能考上警校,那就叫命中注定!」

「德行。」

他见状还不满意,「咋,你还不信?」

作势要锁我手腕。

我赶紧避开,「是是是,你命中注定,别嘚瑟,等会碰到伤口你就傻了。」

话音还没落。

病床上的人就扯了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从病号服领口掉出一根红绳。

「你这红绳,还带着呢?」

老陈疼得没空理我。

可我却想起了大一时,第一次在寝室见到他的情形。

那时他染了头土到极致的红发,穿的也花里胡哨,什么深 v 领,皮裤,马丁靴,浑身上下没一样东西像个正经人。

唯独胸口挂了个吊坠。

白玉雕成的小人,盔甲等身,骑一匹高头大马,像个历史上的名将。

因为这玩意跟他整体风格太不搭,所以我严重怀疑是偷来的,问他,「这是吕布?」

他歪歪斜斜地靠着柜子。

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摇头晃脑,「no no no,此乃赵云,长山子龙是也。」

我礼貌地笑笑,心里却腹诽。

就这杀马特还能知道赵云?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事当个笑话。

后来老陈「改邪归正」,被逼着染黑头发,换上警服,跟我一块训练入职,我俩谁都没再没提当年。

直到某天看电影,有句台词唤起了我尘封的回忆。

那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赵子龙啊,他护着国呢。」

我心里发暖,却忍不住嫌他中二。

小护士又推门进来,怪老陈不小心。

老陈愁眉苦脸,「妹妹,那么多病人呢,你怎么总盯着我。」

小姑娘头也不抬,「您不是警察吗,您保护人民,我总得保护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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