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推荐几部好看的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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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纳米机器人包裹在生态仓里,无法开口说话,但我知道这种设备连接了脑机接口。

我尝试性的用大脑和站在我面前的女友交流:「你这是何苦呢?」

果然,外部的音箱模拟出了以我的声纹制作的语音。

她把脸贴近生态仓,充满歉意地看着我,「江珂,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1、不存在的门

凌晨 3 点 10 分,我站在潮湿阴暗山洞里,望着犹如深渊巨口般的洞穴深处,内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苏葵可能出事了。

距离我的女友苏葵走进这个诡异的山洞已经过去了 30 分钟,而按照我们的约定,她此刻应该早已返回,并和我一起坐在微弱的火堆旁烘烤湿透的鞋袜。

身后的火堆把我的影子无限拉长,与山洞深处的黑暗连接,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过去的 9 个小时里,我和女友苏葵在莽莽群山中艰难跋涉,体力几乎耗尽,更糟糕的是,我们的手机和 GPS 一同失去了信号,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除了时间正常,海拔和方向全都显示错乱。

原本我们的目标是位于万碧山中心区域的落日峰,但实际上,我猜测我们一直在边缘地带徘徊打转,因为我们迷路了。

天黑以后,我们遭到了暴雨的袭击,狼狈的躲在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山洞边缘。

无论是这次仓促的登山计划,还是临时起意进入山洞探险,苏葵在这些事情上都表现的极为冲动和任性。

而我,因为出于对她无底线的宠爱和放任,竟然对她所有出格地、疯狂地行为一律默许和迁就。

就这一点而言,我有责任在她身处危险时,采取行动,而不是遵守她让我原地等待的命令。

我带上头灯,朝着黑暗的山洞深处走去。

LED 耀眼的光亮刺破黑暗,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里面除了偶尔会有动物发霉的粪便和鸟类羽毛以外,全都是棱角分明的碎石,开始极为宽敞,几百米之后开始逐渐收缩到只有一个人侧面的宽度,洞里没有分叉,这免去了我不少的麻烦。

很快,我侧身穿过一个狭长的缝隙,来到一处下凹的溶洞里,80 平米左右的空间整体呈现椭圆形,下方是个不知深浅的水潭,水面平静如同一面黑镜。

「苏葵!」我喊了一声,溶洞里的回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这里就是山洞的尽头,一览无余,没有她的身影,也没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我转动脖子,用灯光扫过溶洞,看到平静的水潭边缘矗立着一个矩形的门框,顿时感觉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的话,我的女友苏葵,竟然就消失在了这个诡异的溶洞里,而最有可能消失的地方就是……

我极不情愿地再次把视线放在了那个矩形的门框上。

它就那样简单直接地矗立在水潭表面,像是用最粗的马克笔画出的三根直线拼接而成,一根横线为顶,两根竖线为框,笔直地插入潭水,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水潭映照出斜面的倒影。

我顺着平台的边缘跳到溶洞里,顺着水潭的边缘来到那个诡异门框的旁边,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发现它边缘锐利,材质不明,像是某种极为坚硬的石材,也像是一种钛金属。

我在门框附近发现了苏葵的衣物和装备,包括内衣和袜子。

也就是说……她赤裸着全身走进了这扇诡异的门框,离奇消失在了这个山洞中。

2.不存在的人

我长久凝望着眼前这个突兀的门框,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它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原始丛林里的溶洞中。

就像是四万年前的非洲草原上,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一台咖啡机一样。

尽管它与溶洞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却为苏葵这段时间里各种匪夷所思的决定,提供了一种可以解释的可能性。

从现场整齐叠放的衣物、规则的脚印来看,一切似乎都在她意料之中,没有慌乱的徘徊,没有外人的胁迫,我甚至能够想象出,她从容地褪去衣物,带着笃定的眼神直接一脚踏入了这个奇怪的门框,决绝而坚定。

似乎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表面上是一场与男朋友之间的浪漫野性之旅,实则另有目的。

我心跳加快,不停的吞咽口水,身体发出强烈的信号迫使我立即离开这个让人不安的溶洞,但内心出于对苏葵的担忧,让我想穿过这个门框,将整件事探究个明白。

这个极简的门框,带着某种神奇的隐喻,散发着极度强烈的诱惑力,我颤抖着伸出手,试探着从门框中穿了过去。

似乎是触达了一层极为轻薄的薄膜,一种轻微的阻力过后,我伸进门框的小臂和手不见了。

如同触电一般,我迅速抽回手臂,除了胳膊上一层瘆人的鸡皮疙瘩以外,小臂和手指完好无损。

如果我整个人穿过门框,会到达哪里?

整个诡谲的门框背后,是死亡之地?还是重生之所?亦或者,是另一个时空?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如果不是遇见苏葵,我只不过是个无人问津小人物,能够遇见如同向日葵一样灿烂美丽的苏葵,对我而言就是一次重生。

如今她莫名消失,与我而言,这个世界再无半点留恋之处。

我朝前跨出一步,双脚立即浸润在冰冷的潭水里,刚刚没过脚踝,潭水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深邃。

深吸一口气,再上前一步,我毅然跨过了门框。

身体如同陡然坠入深渊,门框的另一面似乎深不可测,潭水瞬间将我吞没。

一瞬间的窒息之后,没有想象而来的水压和肺部的刺痛,我抬头看着头顶,一层墨绿色的水纹在上方轻微晃动,圆形的涟漪从我刚刚跌落的地方层层向外推进,形成一圈圈的同心圆。

无尽的黑暗中,时间似乎静止了。

……

「在这里等我。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我想起了她在山洞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弯腰低头吻了吻我的头,顺手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黑色的背包带子上,有着白色的醒目数字刺绣,19。也许是个编号,更有可能只是个装饰,但可疑的是,这个背包在前一天被她放进后备箱的时候,我记得上面的数字是 91,而颜色则是明黄。

我的记忆是绝对不会错的,作为一个 28 岁一事无成的男人,我唯一可以掌控和自豪的东西,只有我的记忆,因为我曾是图像记忆领域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保持者。

「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我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按道理,她应该说,我马上就会回来。

可她选择了一种更为隐晦的表达方式。

我转身目送她走进黑暗的山洞里,她则直到黑暗将自己全部吞没,始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她是一家出版社的美术编辑,而我只是个游戏公司的美工,她时常找我画一些单色调的封面插画,虽然稿费不高,但我很喜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契机是苏葵的出版社要出版《鲁米诗集精装绘本》,书中需要大量的插画和配图,她想由我来画。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大活儿,所以当她问为对诗人鲁米有没有了解的时候,我借用鲁米的一句诗歌回复了她:「我为什么要寻找你呢?我,不就是你吗?」

「看来你知道鲁米,那就太好了。」苏葵极力想促成这次合作,因为她觉得简洁通透的黑白配图,更能够让鲁米的诗歌赋予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那是一次神奇的会面,我们面对面落座之后,没有丝毫的尴尬和陌生感,相互凝视了许久,然后展颜一笑,像是失散多年的情人,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尤其是当我看到她后脑的发束上有一朵明黄色的向日葵,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在我眼前晃动的时候,那一抹明黄色似乎逐渐扩大,进而成为了一轮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太阳,也就是那一瞬间,让我极度理性的决断力瞬间崩塌,感性地认为:苏葵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因为,我在多年前曾经做过一个令我印象极为深刻的美梦,那里有着漫天遍野的向日葵花海,以及一个不断朝我奔跑但面目模糊不清的女孩。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万碧山景区的医疗室,身边有两个民警和一个没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警察同志,请帮我找找苏葵,我的女友,在景区的山洞失踪了!」我立即翻身起来,一把拉住身边年轻的民警。

脱离那个气氛诡异的山洞,我似乎恢复了更为理性的思考判断能力。

听到有人在景区里失踪,民警十分重视。

见我没有大碍,他们先是到我们居住的酒店去调取了监控,想先辨认一下苏葵的样貌,然后再展开搜索。

两名年轻的民警在和酒店吧台人员核对了监控之后,严肃地告诉我,谎报假警是违法的,首先要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在我一脸茫然的情况下,他们把我拉到了监控室,指着上面的画面不客气地说:「昨天只有你一个人来开了房间,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和我一起结伴同行,更没有你说的什么身材高挑、样貌甜美的女孩。」

监控画面上,我独自背着登山包,拖着行李箱走进酒店,自己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又消失在了电梯里,随后的走廊画面依旧捕捉到了我在深夜一个人溜出酒店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我昨晚和苏葵一起上山看日出,我们在山里迷路了,然后下雨了,我们在山洞里躲雨,我女朋友就在那个山洞里失踪了,请你们一定要去看看,这关乎到她的性命。」

我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竭力向警察复述昨晚的诡异经历,并把事情尽可能往更严重的方向描述,但我没有提到那个诡异的黑色门框,不然他们可能会更加觉得不可信。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景区和派出所决定各出一名工作人员和我一同上山,因为很快他们也反应了过来,在酒店及景区附近的监控没有发现苏葵,只能证明我说了谎,但无法证明苏葵不在山上,因为她很有可能从其他方向进山,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在我的带领下,一名警察和一名景区安保员跟在我的身后朝后山爬去。

景区安保员实际上就是附近的村民,对整座山非常了解。在听我描述了山洞的位置和里面的大致情况之后,把眉头皱了起来。

「小兄弟,你一定记错了,你说的那个位置,我记得没有那么深的洞。」安保员王叔撇嘴说道。

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王叔指着树枝上别着的三角形纸巾,问道:「这是你们昨晚留下的吗?」

我看了一眼,惊讶的点点头。昨晚我们可是花了将近 5 个小时在山里转悠才到了这里,当时手表上记录的海拔高度已经到了 1400 米,按道理应该在山顶附近,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到了?

但我仔细看了一下纸巾,很新,也是我和苏葵路上买的牌子,不会错的。

安保王叔指着一棵大树说道:「那后面再上一个岭子,确实有一个山洞,但那洞很浅,更没你说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没有辩解,满脑子想的都是酒店监控里没有苏葵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我自认不是一个轻易怀疑自己的人,但因为有各种奇怪的事情在先,以至于我也不敢保证,接下来的山洞会和我昨晚见到的保持一致。

果然,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昨晚的火堆,也看见了火堆旁摆着的两个石块,但山洞拢共只有十几米深,简单而直接,就是凹进去的一个椭圆形空间,并没有昨晚我看到的那些裂缝和通道,更没有溶洞和水潭。

这个山洞一目了然,不可能藏得住人。

年轻的民警此时突然警惕地看着我,半晌才沉声说道:「走吧,跟我到所里去,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自然不甘心就此作罢,大声喊着苏葵的名字,林间静谧无比,我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惊飞了林间的鸟儿。

我几乎是被民警和安保王叔架着下的山,一路上,我都在语无伦次地讲诉着自己和苏葵在林子里迷路和遇险的过程,但他们在酒店里已经听了一遍,满脸写着不信任。

回到景区派出所,我累得不想说话,也不再辩解什么,毕竟那些话在下山的路上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做笔录的时候,我只是机械地回答民警的提问。

但当他们问我有没有家族精神病或癫痫病史的时候,我开始慌了。

尽管我一直自诩为高智商人群,但在这样诡异的事件下,也开始不禁怀疑自己,难道苏葵真的不存在?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和我交往了一个月的女友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

「我的手机里有苏葵和我的聊天记录,能麻烦你把手机给我吗?」我突然抬头问道。

「先回答问题,我的同事已经在查了。我们会核实苏葵的身份以及她和你的关系。」

还好,只要他们能看到我们的聊天信息、相册或者通话记录,就一定会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

笔录做到尾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民警露头进来,示意做笔录的民警出来一趟。

陪我上山和做笔录的民警是同一个人,他叫陈凯。

陈凯把笔记本电脑推给我,说:「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等下打印出来你签字。」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通过办公室的窗户玻璃,我看到陈凯和另一个民警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不一会儿,陈凯拿着一瓶矿泉水走了进来,坐在我的旁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兄弟,你先喝口水。」他显然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同情。

「苏葵找到了?」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苏葵只是跟我开了个过分的玩笑,实际上她早就离开了这里,或者回到了家里。

我知道他们一定联系了苏葵的家人或者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至少证明了我没有说谎,所以才变得这么客气。

「怎么说呢?」陈凯有些欲言又止:「我们联系到了你的岳父岳母,哦,也就是苏葵的父母,他们说苏葵 4 天前去世了,而你因为悲痛过度独自出走了……」

「等等……」我刚要拧开矿泉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什么岳父岳母,苏葵死了?」

「对,你的爱人苏葵,你们不是结婚三年了吗?」陈凯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你要想开点……」

「不不不不不!」我发出一连串的否定,「我和苏葵才刚认识一个月,我们还远没有走到结婚那一步,我甚至都还没有见过苏葵的父母。」

陈凯挠挠头,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这件事对你的打击确实很大。」

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解释,陈凯都坚持让我赶紧回家,说苏葵的葬礼马上就要举行了,为了等我,他们已经拖了两天了。

陈凯把我送到派出所门口,把我的手机和随身物品交给我,我接过来问道:「你们没有查看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吗?我们真的不是夫妻,我们刚刚认识。」

陈凯带上警帽,说:「你删得挺干净,我们压根儿都没在你的手机里找到任何苏葵的信息。」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警局里,像是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返程的大巴车上,我打开了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个绿色的软件,想看看苏葵的头像是否还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

原本置顶的头像没有了,我先后用了名字和关键词搜索,都没能找到苏葵的账号,通讯录里也没有她的电话,果然,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绝望地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飞快略过的湖光山色,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关于苏葵,我的脑海里还清晰地记得关于她的很多记忆,三个月的相处时间里,足够留下许许多多的细节供我反复推敲,用来推翻一个盘桓在内心深处的可怕猜想:苏葵很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友。

我记得她白皙的手背上血管的颜色,我记得她身上的果香味,我记得她绸缎般的皮肤质感,我记得她默念鲁米诗句时嘴唇开合的弧度,也记得她略带金属质感的嗓音。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寻索的,始终是你。」她在默念鲁米诗句的时候,眼睛始终直视着我,瞳孔像是山林晨间的小鹿,弥漫着诱人的雾气。

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都十分清晰,甚至有些画面像是微距拍摄的特写,就连她睫毛上的尘埃和发边的光粒子都渲染得一清二楚,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在我身边,成为几百公里以外的一具女尸呢?

我疲惫地把头靠在大巴车的窗户上,胸口就像压了一厚摞的砖头,沉闷,但不悲伤,仿佛她的死讯还没有得到我的证实,大脑不允许我就这样草率的相信她已经死了,固执地把悲伤和痛苦拦在了胸口以外的地方。

在身后的大山里,她明明是我一见钟情的女友,为何在百里之外的世界里,竟然成为了我刚刚死去的妻子?

我现在只想尽快看到她的尸体,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3.不存在的你

火葬场位于市郊的山脚下一个巨大的院落里,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中间偌大的停车场,零星停着几辆车子,不远的地方零星分布着一些房间,我朝着一个带有巨型烟囱的房间跑了过去,因为那里刚好有一群人带着黑色的袖章,手捧着白色的菊花等待着什么。

我快步冲上阶梯,来到了火葬场焚烧炉的门口,那里有两位中年男女,面容悲切,肃穆而立。

「请问,你们是苏葵的父母吗?」我问道。

中年夫妇看了我一眼,疑惑地回答:「是的。您是?」

「我?」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只能简单说道:「我是江珂,我来看看苏葵。」

「江珂?」他们眼中的疑惑更深。「你是哪个江珂?」

「我是苏葵的男朋友,我……」

面前的老妇人突然面露怒意,直接打断了我,「你胡说什么?!我们家苏葵早就结婚了,哪里来的什么男朋友,她的丈夫江珂刚刚离开,你冒充他想干什么?」

「什么?」难道陈凯说的都是真的?苏葵早就结婚了,而且她的丈夫也叫江珂?

可是,4 天前,苏葵刚刚和我一起出发,正好在去景区的路上,那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一定是搞错了,这个死去的苏葵不是我的女友,可能只是一个极小概率的巧合而已。

「对不起。」我先是真诚地给两位老人鞠了一躬,然后指着他们手里捧着的遗照,问道:「我能看一眼吗?」

那张带着实木相框的遗照被老妇人倒扣着捧在手里,我看不到正面的照片。

老妇人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可能是苏葵父亲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我,半晌之后,沉声说道:「给他看一眼,也许是弄错了。」

随着遗照缓缓被翻转过来,我的心似乎也提到了嗓子眼。一方面我不希望这种离奇的乌龙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另一方面,我更不希望苏葵的死是真的。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我瞪大眼睛看着照片上的黑白照片,顿时觉得整个世界突然一下暗了下来,以至于我感觉一阵无法控制的眩晕瞬间袭击了我。

我晃了晃身子,几乎就要跌倒在地,苏葵的父亲上前拉住了我,「小伙子,你没事吧。」

照片上,我的女友苏葵面容白净,头发清爽,一双眉目明亮而干净,她就那样直视着我,用一种近乎永恒的目光直视着我。

是她。

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神经错乱了,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您只有苏葵这一个女儿吗?我是说,她没有双胞胎姐妹吗?」我问。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概率极小,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苏葵是我们的独女。」老妇人说到这里,眼圈一红。

我嚅嗫着问了一句:「苏葵她,是怎么死的?」

苏葵父亲说:「四天前,下午 2 点,她死于心脏骤停,在地下停车场自己的车子里。」

这怎么可能?四天前的下午 2 点,她正开车载着我飞奔在去往景区的路上,我清楚地记得她一边哼唱着苏珊·薇格的《Tom』s diner》,一边吃着我给她剥好的小金桔。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死在地下停车场的车里?

「你到底是谁?你认识小女?」苏葵的父亲带着厚重的眼镜,看起来是个体面稳重的绅士。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解释目前这纷乱复杂的局面,只能简单说道:「我是为她单位供稿的美工,我也叫江珂。」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原则上,只要基数够大,任何小概率事件都有可能发生。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苏葵,一个死于 4 天前的地下停车场,另一个在昨晚失踪在了数百公里外的莽莽群山中,并且他们身边的男人都叫江珂,这未免也太过不可思议。

「苏葵的丈夫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哦,在那里。」老人眯着眼睛往远处的大院里看去,伸出手指着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的男人说道。

「他就是苏葵的丈夫?」虽然距离很远,但我总觉得对方的身影极为熟悉。

「对,他是苏葵的丈夫,也叫江珂。」老人摘下眼镜,擦了擦,「他们两人一向感情很好,苏葵的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不小,也是刚刚回来送了苏葵最后一程。」

看着两位老人憔悴的脸,我实在不忍心再用这些古怪离奇的事件给他们徒增烦恼,只能去找苏葵的丈夫——那个也叫江珂的人去谈谈。

临走之际,我向苏葵的遗照鞠了一躬,两位老人微微欠身还礼。

我从阶梯上走下来,朝着苏葵的丈夫走去,他背对着我倚在车门上抽烟。

很快,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等我走到距离他只有 20 米左右的时候,身体像是突然撞到什么,吓得我赶紧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苏葵的丈夫像是被人撞了一下,突然趴在了车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手里的烟也掉在了地上。

我疑惑地看着四周,没有任何障碍物,便尝试着又朝他走去,身体依然受阻,仿佛有一种力量正阻止我走向苏葵的丈夫。

此时,他似乎受到了惊吓,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车子快速离开了火葬场的大院。

我茫然地看着他离开,在他走后,我身体前面无形的阻挡力量却神奇地消失了。

在回去的地铁上,我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回想起在火葬场那诡异的一幕,虽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但从背影和动作来看,似乎和我极为相似。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苏葵,以及两个一模一样的我?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我的苏葵在公安的系统里查不出任何资料,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我,她和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关联?

难道……两个苏葵,只有一个是真实存在的,而另一个是我的大脑虚构的?

那么,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更可怕的问题产生了,我和另一个江珂是否也是如此,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虚幻的?

呵,想到这里,我不禁冷笑,28 年的悲惨人生历历在目,童年的伤痛,少年的彷徨无助,青年时期的枯燥乏味,这些过往和经历得益于我优秀的记忆力,想忘记也忘记不了。

我怎么可能是虚幻的存在?

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承认,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开始在包里疯狂地翻找着我的身份证,目前为止,那是最能够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物件了。

随着我在背包里翻找的时间越长,我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恐慌,直到我把背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倾倒了出来,发狂似的遍寻每个角落,却找不到那个能够证明我身份的小卡片。

没关系。至少,我有自己的单身公寓,也有自己的工作单位,那里都有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人,甚至在公司的电脑里,还存储着我身份证的扫描件。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苏葵的音容笑貌立即在脑海中清晰浮现,真实而又美好。我还是难以相信,这样的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儿,却有可能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

我……是真的太过孤独而出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幻觉了吗?

我尝试用自己的记忆来重现一些关于她的情景,从最细微的画面开始,从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开始……

记忆如同线性的进度条,我尝试缓慢往回拖放,但因为疲惫和紧张,大脑突然脱离了我的控制,脑子里的画面如同泥石流涌现出了更多痛苦的回忆。

少年时期的田野里,远处的云彩如同失控的火灾,脚下是粗糙的田埂,两边飞速后移的画面和沉重的喘息声。

恐惧如同果园的恶犬,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衣领,奋力朝后扯去,我仰面在粗糙干裂的地面上,巨大而黑暗的阴影笼罩了我。

狂风骤雨一样的毒打,胃部被踢中后,伴随疼痛出现的剧烈抽搐,无名指被折断后的脆响,记忆如此清晰,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像个被剥了皮的穿山甲幼崽,蜷缩着身子,露出了嶙峋的肋骨和脊椎。

「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害死江月?」含糊不清的滚雷,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刚一出声,耳朵被一脚踢中,瞬间昏死了过去。

还好,痛苦戛然而止,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端坐在地铁上,对面有几个人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而我自己的领口和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我记忆力虽然很好,同样也会有「副作用」,一些不愿意想起的痛苦记忆也会借由某些契机如同泥石流一样在脑海中引起短暂的失控状态。

原以为苏葵的出现,能够像阳光一样驱散我童年的阴霾,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有着离奇秘密的人,甚至,我到现在都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4.不存在的我

终于,我拖着身心疲惫的身体,来到自己的单身公寓楼下,过去的一天对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场荒谬疯狂的噩梦,此刻我只想回家睡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蜗居在城市中无人问津的单身男人,从来就没有什么苏葵,那个明艳的如同阳光下的向日葵一样的女孩,也许只是我多年前一场梦境中的透射罢了。

小区的门口停着一辆醒目的奥迪车,一个男人从大门口走出来,站在车门跟前抽烟。

隔着一条马路,我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的身形我却十分熟悉,那人的身高和走姿与我非常相似,加上在火葬场对苏葵的丈夫那辆车格外留意,他就是苏葵的丈夫。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我正好向他求证一下,两个苏葵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随着我的脚步临近对方还有 20 米左右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在火葬场大院里,曾经遇到的怪事,那股无形阻挡在我们之间的力量。

这一次,阻挡我走向他的力量是否还会存在?

我试探着向前跨了一步,果然有一种张力在我们之间 20 米的距离铺设开来,随着我用力往前跨出一步,他似乎也能感应到一股力量的推动,也往前踉跄了一步。

我再走一步,他又被推动了一步。

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奇异的 20 米空间法则,让我们永远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这不可能,我用力疯狂朝他跑了去过,他也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跑了起来,我拼劲了全力追了他 200 米左右,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之间永远也保持着不变的 20 米距离,精准又诡异。

在我追逐的过程中,两人始终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江珂!你转过身来!」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喊着。

他穿着灰色的西服,背影挺拔修长,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但是他只微微摇头,并没有转身。

我喘着粗气在他背后等待了许久,最后只能暂时放弃,转身朝我的小区走去,中途我回头了几次,他背对着我,朝着我相反的地方走掉,就像是忘记了自己是开车过来的一样。

我的家是个只有 70 平米的小房间,是我在这个城市的落脚点,但此时我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钥匙在里面扭了不到一圈就停住了,我仔细看了看钥匙,没有错,但房门却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看起来比以前更破旧一些。

我反复确认了几次,楼层没错,房间号码没错,钥匙也没错,但就是打不开房门。

无奈,我只好打电话向物业求助。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蓝色帽子的大叔走了上来,他是物业公司的管理员,小区里的居民管他叫杨叔,我们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彼此认识。

不出所料,他完全不记得我,并且在我的一再央求下,打开了 401 的房门,里面是灰尘蛛网弥补的清水房。

我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一样的走廊宽度,一样的房间数量,甚至有些门口摆放的垃圾桶和鞋架都是一样的,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地方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而这些细节如果是普通人是绝对难以发现的。

只有我,拥有超强记忆的「雨人」,才能从无数的画面细节中敏感地发现细微的不同。

401 的房间门颜色比之前深了 15% 的色调,402 门口的塑料扫把原先是条纹图案,现在则是橘红,403 门口的鞋架一共有四层,上面少了一双中跟的黑色皮鞋,多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另外,门口原本贴在 4 张小广告,现在少了一张。

「走吧。」没等我继续问下去,杨叔拉住了我的胳膊,「跟我去一趟物业办公室。」

我被杨叔拖到了物业办公室,他们详细查询了一下所有业主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换句话说,5 年来,我根本没有在这个小区里住过一天,哪怕是访客登记表上都没有我的信息。

在两三个保安警惕的注视下,我被迫离开了这个自己生活了 5 年,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小区。

茫然站在街头,我身上还穿着野外旅行的灰色冲锋衣,背着 5 升的旅行包,里面有一些我和苏葵的随身物品和衣物,这些也成了我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家当。

为什么会这样?我苦思冥想着前因后果,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造成这一切荒谬结果的,可能就是另一个叫江珂的男人!

他所到过的地方,我的信息就会被抹去。

第一次在火葬场遇到他,我的身份证消失了,第二次在小区外遇到他,我的住房记录消失了。

他正在挤占我的生存空间,逐渐抹去我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依然没有答案。

是否,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苏葵,是否也是发觉了对方的存在,在互相挤占生存空间的过程中,我的苏葵失败了,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离奇的消失了……

糟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另一个江珂下一步一定会去我上班的公司!

我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恶之人!他要抹去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然后取而代之。

站在公司的大堂里,我无比紧张地捏着门禁卡,因为大堂的保安已经朝我投来了审视的目光,门禁关卡不断发出的报错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是几层的?」保安问道。这栋大楼上的公司和办公室多如蜂巢。

「33 层,蓝牛游戏公司。」我努力挤出微笑,像是在自言自语。

「门禁卡有问题吗?」他问。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能不能先放我进去,我到管理处问问怎么回事。」

「那不行,这不符合规定。你可以给同事打电话,让他下来接你。」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门禁卡上。

我低头翻看着手机通讯录,余光再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堂另一侧走了出来。

又是他,另一个江珂。

完了,他出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将我遗忘。

果然,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翻出的同事电话,眼睁睁看着一串数字,从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逐渐消失。

「你等一等!」我提高音量朝他跑去。

他目不斜视似乎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到我这个人,径直朝外走去。

我追了上去,却被一个路人撞了一个趔趄,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刚好看到他坐进了路边的出租车里。

大堂的灰色地砖是正方形的,尺寸是 100 厘米,我和他隔着 12 匹瓷砖加上门外的距离,刚好是 20 米。

又是 20 米,上次和他在小区楼下错过,刚好也是一条马路的宽度,同样也是 20 米。

虽然同事的电话号码已经消失,但我还是凭借记忆打了过去,对方接起来喂了一声。

「丁茹,你好,我是江珂,我休假提前回来了,门禁卡好像有点问题,能麻烦你下来一趟吗?」我一口气说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江珂?那个部门的?」对方语气有些疑惑。

完了,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果然又是这样。

「我……我打错了。」我放弃了。

保安看着我颓然垂下手臂,眼中的怀疑更深了。

「先生,麻烦你往后退。」他一只手朝着我做了手势,另一只手本能地放在了腰部的警棍手柄上。

我转身朝大堂一角的候客区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陷入了绝望中。

5、不存在的他

不远处保安依旧警惕地朝我这边看着,时不时看一眼大堂的玻璃大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突然走进两个警察,保安一看到警察立即叫了起来:「警察同志,就是他。」

保安指向了我。

糟了,他报警了。

警察立即朝我走了过来,保安跟在他们的身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好,麻烦你出示一下身份证。」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了中间。

「我……身份证在楼上的公司里。」我撒谎了,但我仍保有一线希望,希望公司的电脑里仍有我的个人资料。

「我早就看着小子不对劲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一张坏了的门禁卡,想蒙混进去。」

「谁鬼鬼祟祟了?」我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粗糙的编号,也许那不是正规编号,只是保安制服上的一个样式:02300。

可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保安以前的编号是 03200。

「没有身份证的话,请麻烦跟我们去一样派出所。」迄今为止,警察表现得相对克制,毕竟他们看我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伤害性,情绪相对未定,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你们可以跟我上楼到公司去拿,如果没有,再跟你们走也不迟。」我灵机一动,换了一个思路。

「行,走吧,去你们公司核实一下。」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毕竟也不能只听保安的一面之词。

那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场面,整个部门的人全都站起来,在警察的询问下,所有人都一脸茫然,而我则不停地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说出了他们平时点外卖最喜欢的饭菜,并且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工号和负责的项目职责。

当我事无巨细地说出了一些部门以外绝不知晓的小事时,他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随后在人事部门,事情终于有了一些转机。虽然人事部的领导和三个属下查了半天也没有我的信息,但 30 多岁的人事部经理默念了两次我的名字,说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我想起来了,我们公司有一个股东,也叫江珂。」

说完,她看着警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多半是重名,巧合而已。」

警察想了想,问道:「你这里有那位股东的资料很信息吗?比如照片或者身份证号码之类的。」

「没有,不过财务部应该有。」

财务部的负责人显得相当不耐烦,但也不愿招惹警察,于是黑着脸调出了那位叫江珂的股东资料,但她拒绝给我看,让我站在电脑的对面,只让两个警察对着屏幕。

警察低头看了看屏幕,又抬头看了看我,反复了几次之后,问道:「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记得吗?」

我顺利地背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籍贯地址,两个警察和财务部的大妈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可这样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啊,长的不一样啊。」财务部大妈说道。

看来身份证号码和籍贯都对上了。

高个子警察皱了皱眉,挥手让我过去,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问我:「你认识他吗?」

我赶紧过去一看,屏幕上的身份证是我自己,无论是照片还是号码,所有的资料和我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我笃定说道。

「这个人和你长的不一样。」他们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我赶紧拿起桌子上的小圆镜看了一眼,我的长相没有任何变化,和身份证上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看到的我,和身份证上不是同一个人呢?

「可身份证的号码是唯一的,籍贯也是对的,这真的是我。」

「那你们俩其中有一个人就涉嫌伪造身份证了。」高个子警察说道。

「还是把两个人都喊到所里对峙一下吧。」年长的警察说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最大的敌人就是另一个江珂,他出现在火葬场,苏葵的父母竟然看不出来我和他们的女婿长得一模一样,他出现在我的小区,小区里的人也没有了我的记忆,他又出现在我的公司,以至于整个公司没有了我的痕迹……

如果接下来他继续扩大行动范围,未来将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也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人记得,没有身份的「边缘人」,更甚至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这种可怕的后果让我汗毛倒竖,我必须要尽快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

两个警察将我安排在派出所大厅的等候区,然后转身离开,毕竟我没有犯什么大错,他们也没必要紧盯着我。

大厅的斜对面是一个过道走廊,直通派出所大门口的院子,我坐在最边缘的长条椅子上,能够看到进来的每一个人。

大概 30 分钟后,一个熟悉黑色奥迪车开进了派出所停车场,苏葵的丈夫江珂从车子里走了出来,朝着走廊走了过来。

临近劳动节,派出所里显得异常忙碌,不停有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这些人遮挡住了江珂的面部,使我一直都看得不太真切。

这一次,不能让他再逃掉了,站起身来,主动朝他走去。

与此同时,两名警察夹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也朝他走了过去,他们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依旧无法看清那个江珂的脸。

在狭窄的走廊里,我们两人相对而行,那诡异的 20 米法则还能生效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面前原本走在警察中间的年轻混混,在经过江珂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江珂立即满脸是血的朝后跑去,两名警察慌乱地把混混按在了地上。

又来了。这次又没有看到他的脸,我不甘心就此作罢,立即朝江珂追了过去。

他冲出走廊外侧,转完就不见了人影,我看到外侧挂着卫生间的牌子,猜想他应该去卫生间洗脸去了,于是立即也跟了进去。

卫生间里除了打扫卫生的大妈,没有别人。我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就在我转身面向盥洗台的时候,赫然发现镜子上有人用血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千万不要看到我的脸。

6、另一个我

我赶紧冲出卫生间,恰好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离开了派出所大院。

「千万不要看到我的脸。」我茫然站在派出所的大院里,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

为什么不能看到他的脸?他明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看到了会怎样?

一堆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纠缠翻滚,但却没有任何答案。我原本以为见到他之后,能够把事情分析得更清晰,但却事与愿违,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离奇了。

偶然间,我看到大院里停着的三辆警车,其中有一辆就是我来时乘坐的,我对车牌号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它的尾数是 077,而现在,却变成了 007。

为了排除误判,我靠近车子往里面看了看,车里还放着刚才两位警察留下的笔记本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那两瓶水是在我们公司拿的,上面有公司的动画标志,绝对不会错的。

为什么车牌号也变了?我回忆起在公司楼下的大堂里,那个保安身上的编号,似乎也类似的谬误,这又是为什么?

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疯狂荒谬的想法:难道,这个世界出现了 BUG?

茫然走出派出所,我随波逐流地走在大街上,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大街上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把我映衬得更加凄凉。

坐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我回想起那三组在我记忆中出现错误的数字,第一组,是苏葵旅行包上的数字,我原本在她把背包丢在后备箱的时候,上面是黄色的刺绣数字 91,但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是,我看到上面是白色的喷漆数字 19。

第二组错误是公司楼下的保安身上的编号,我记忆中一直是 032,但刚才看到的是 023。

第三组错误是派出所的警车车牌号,我上车时是 077,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是 007。

基于我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这三组数字的错误绝对不是我记错的,这就像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绝对不会算错 10 以内的加减法一样。

但这些错误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却不得而知,是一种暗示,还是这个世界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数据漏洞?是两个平行空间进行了重叠?还是命运在冥冥中给了我什么提示?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身边路过一个中年女性,她看了我一眼,满怀同情的丢了几张零钱在我脚下,我疑惑的眼神和她同情眼神互相交汇的一瞬间,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彻彻底底的流浪汉。

我正在失去跟这个社会的关联。我正不可避免地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必须要立即找到那个和我共用一个身份的江珂,避免他切断我最后一条后路:那就是我早已断绝了所有关系和来往的父母。

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所有人都将把我遗忘,所以,在他见到我的父母之前,我必须要和他聊聊,如果因为那 20 米的空间法则导致我们永远都无法正面对峙,那么,我需要利用这 20 米的空间法则,杀死他。

这个世界有他没我,有我,他必须死!

有了目标之后,我也变得更有行动力,很快,通过他的车牌号码,我查到了另一个江珂的住址。

当我来到他位于郊区的豪华社区门口时,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两个杀人计划,既然我们之间永远只能保持 20 米的距离,那就意味着,假使他背对着我站在 A 点,我从正后方逼近他,他就会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必须向前走去,以便于继续和我保持 20 米的距离。

这样的话,如果他在天台抽烟,我从后方逼近,他就会无法避免地朝前走去,直到跨过天台栏杆摔死在楼下。

或者,当他在站台或路边等车的时候,我从背后逼近,他也会不由自主朝前跨出,这样的话,飞驰而来的地铁或汽车就会帮我解决了他。

当然,我也要尽量避免他突然转身看到我。

毕竟,那天他在卫生间留下的一句话「永远不要看到我的脸」,让我非常忌惮。

我偷偷翻过小区的花墙,潜入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他车子,尝试和他进行最后一次沟通。

我会和他好好聊聊最近发生的一切,弄清楚这一系列的倒霉事是不是他搞的鬼。

而按照我的推测,他将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出门,开着他的车去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证券公司,在办公室里看一个小时的书,然后在办公室外朗阔的阳台上抽支烟,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回家。

作为和我同名同姓且同用一张身份证的人,他过得显然比我好得多,无论是财富还是社会地位我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这让我的内心稍微有了一些挫败感,客观来讲,他也许才更适合留在这个世界里,而我就应该像个影子一样活在黑暗的角落或者干脆死去。

这样的想法让我莫名有些心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生活方式是否太过于消极,但是很快,我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物种需要多样性。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声,衣着得体的江科走了出来,径直朝他的车子走去。

我赶紧打起精神,猫在一排车子的后面,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和他相距 20 多米。

我站定,大喊了一声:「江珂,站住!不要转身,我有武器。」

他听话地停在原地,我快步朝他走去,一边走,我一边计算着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转过身,但明显知道我正在朝他逼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反问他的同时,我刚好来到了和他相聚 20 米的位置。

换句话说,如果那个神奇的 20 米空间法则生效,我只要再往前踏上一步,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必须也要往前跨出一步。

「你……和另一个苏葵,来自另一个世界吗?」他冷静发问。

「你说什么?」我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惊诧,但却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

果然,他也朝前走了一步,同时说道:「我曾经见过你和你的苏葵。」

「那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我的苏葵出轨了。」他背对着我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甚至查看了家里的摄像头,发现我老婆苏葵确实呆在家里。」。

「你在哪里见过我们?」我问。

「上个月 5 号,迪士尼乐园附近。」

没错,应该就是我和苏葵,我们确实曾经去过迪士尼乐园,我还在那里蹭伤了小拇指。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苏葵,和两个一模一样的江珂?

7、另一个她

「苏葵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了想,加了一句:「你的苏葵。」

「她是爵士舞的舞蹈老师。」

「我的苏葵是一名图书编辑。」

「这个世界……出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又恰好是情侣的概率有多大?」他问。

「极其渺茫。」我说。

「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和你的苏葵,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说。

「你很有想象力,但是,无论再小的概率,在无限大的基数里,都有可能发生。」

「那……你的苏葵,她还好吗?」他问。

「在你的苏葵死后的第三天,她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奇怪的山洞里。」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这样有利于发现更多的信息。

「她们两人,会不会发现了彼此,然后……」他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犹豫了起来。

「然后什么?你想到了什么?」我也想到了一个结果,但我想听他的推断和我是否一致。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我们的四个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一种类似于系统 BUG 一样的漏洞,按道理应该在一条平行线上生活,永远都不可能相遇和碰面,但出于某种巧合,她们俩遇见了彼此,然后打破了某种系统运行的平衡,最后发生了相互反噬的后果?」

他一口气说完,静静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头脑比我更清醒,也更敢于大胆猜测,而我尽管记忆力超群,但明显不具备他那样的逻辑思辨能力。

「所以你想通过挤占我的生活空间,试图消灭我吗?」我想通过点破对方的阴谋而扳回颜面。

「并没有。我只是……最近总是莫名其妙会出现在某些地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准确措辞:「就像是一种……无法抗力的安排。」

「哼。」我冷笑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永远不要看到你的脸?」我想起了他留在卫生间镜子上的提示。

「我看过阿西莫夫的小说《永恒的终结》,如果两个不同时空的人见面后,来自未来的人,会永远的消失。」

果然,他一早就做过了各种思想实验,并大胆地触达了我一直怀疑但不敢去想的角度。

「所以你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我挑明了讲,以免两人之间的沟通出现更多的误解。

「老实说,几乎每个人都曾在某个瞬间这样怀疑过吧。」他叹了口气,言辞间竟然流露出了深深的伤感,很难想象他这样获得了世俗成功的人,还会思考这样的哲学问题。

「有时候,我多希望世界是假的,那样我就可以暗下暂停键,或者重新开始……」他幽幽叹了口气,「或者人就像小时候玩过的魂斗罗一样,有三条命。」

「我小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他见我半晌没有说话,继续说道:「12 岁时,玩过一个无聊而危险的游戏,结果导致了妹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虽然不高,但是……她死了。」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陷入了一片色彩斑斓的光晕里。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无聊而危险的游戏是什么,那是一排排平房,12 岁的我为了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在平房上助跑过后,一跃而起,从房顶上跳到距离七八米的稻草堆上,就在我刚刚完成一次飞跃的时候,转身发现 8 岁的妹妹也跳了下来,而她,因为没有助跑,也因为力量不够,直接跌落下来,下颚摔在了坚硬的柏油马路上。

妹妹散落的长发如海藻一样铺开,殷红的血迹从黑发中缓缓流出,圆形的血迹围绕着她的脑袋逐渐向外蔓延,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为害怕的时刻……更是我永远也不愿想起的画面。

而他,如果和我仅仅是长相类似,为什么也有和我一样的人生至暗时刻?为什么他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我抱起妹妹向医院跑去,她就倒在我的怀里,脸色苍白……」平静的语气还在继续。

「闭嘴!别说了!」我气急败坏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我被父亲毒打到一只耳朵失聪,左手无名指断裂,两根肋骨骨裂,和父母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因为这件事,我多年来午夜梦回时总是泪流满面,无比愧疚,因为这件事,我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敢对任何女孩展开追求,直到遇见苏葵。

我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忘记妹妹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画面,我过着如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绝大部分原因是想通过自虐来减轻自己的对妹妹的愧疚。

而他,这个混蛋!他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撕开了我隐藏多年的伤疤,他就这样突然暴露了我内心最让人不齿的秘密。

我要杀了他!我狂怒的朝他冲了过去。这一刻,我只想杀了他,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允许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哥哥。

迫于 20 米空间法则的制约,在我朝他冲过去的一瞬间,他也朝前跑了起来。

「你冷静一下!我们都不想妹妹死的!」他大喊着,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的墙上猛撞了过去,然后发出一声惨叫,踉跄跌倒在地,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一样,朝前滑了过去。

「我还没有原谅我自己,你凭什么!?」我嘶吼着,被愤怒裹挟着,眼中一片血红。

巨大的力量把他撞向一个又一个的车辆,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在一排车辆中间被推了出去,直到从一辆车的侧面翻滚了过去,才又踉跄着站了起来,然后朝前面电梯口跑了过去。

被撞的车子发出了防盗的鸣叫声,在地下停车场格外刺耳。

「王八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我的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当年父亲暴打我时的咒骂,把他逼近了两个电梯形成的「U」型死角里。

他的脸被一种未知力量死死的按在墙上,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臂,在电梯的按钮上乱按一通。

「你冷静点,如果江月没死,她难道想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吗?」他用尽力气大声辩解着。

「闭嘴,我们是罪人,就应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遭受愧疚的鞭打和折磨!」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前进,20 米空间法则,当他被死死的按压在墙壁上的时候,我也再难往前走上一步,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我们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呼喊:「谁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转身一看,两个小区保安听到了车辆的报警声,跑来查看情况,我满怀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暂时选择了退避。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朝着江珂喊道:「这个世界上,江月只能有一个哥哥,也只能有一个江珂。」

说完,我从侧面的通道口跑了出去。

……

小区的不远处是个湿地公园,中央的浅水湖泊很大,四周长着绿色的芦苇,有白色的鸟儿在湖边觅食。

我坐在人烟稀少的湖边长凳上,看着眼前优美的风景,心里却如同乱麻。

我自认不是一个充满戾气的人,但那个江珂显然也不是个善茬,尽管他看起来衣着得体并表现得彬彬有礼,尽管他不承认,但仍不排除他会继续入侵我的生活领域,一步步抹去我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尤其是他竟然和我拥有者同样的童年记忆,这代表我们是在 12 岁以后才分裂为两个不同的人,所以我不能离开得太远,我需要随时监视那个江珂的行动,并找到合适的机会,杀了他。

而他,我笃定地认为他也有着自己的计划。

果然,第二天,他出门了。

他先是在中午 10 点左右去了一趟公司,然后四个小时之后走出了办公大楼,换了一身非常朴素的夹克,步行去了附近的商场,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不少礼品盒子。

我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放弃了开车,但这确实给我的跟踪提供了不少的便利,我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一路跟到了地铁站。

地铁站曾是我理想中最佳的动手地段。

按照我的计划,他只要靠近地铁站的边缘,我就会利用 20 米空间法则将他推下站台,他会殒命于车轮之下,而我则没有任何动手的痕迹。

值得警惕的是,明明他也知道我们之间存在 20 米空间法则,为什么依然放弃了开车而选择地铁作为交通工具?

这是对方精心设置的圈套吗?我一时之间难以捉摸对方的想法,反而变得犹豫起来。

难道他想等我在身后动用 20 米空间法则的时候,突然转身,我们两人四目相对,用这种方法将我干掉吗?

哼,去他的什么阿西莫夫,对于一个不熟悉的科幻作家,我宁愿相信大友克洋和今敏。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一旦他出现了转身的迹象,我会立即闪身到别人的身后,利用其他人遮挡他的视线,然后转身逃遁,虽然既狼狈也不体面,但却能为自己避开危险。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提着一堆的礼品盒,不仅没有回头观望,甚至连左右两边都没看上一眼。

果然,他是打算去老家见父母了吗?

如果他去的是我的父母家里,那么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亲人也将彻底把我遗忘,我也将彻底的沦为「孤魂野鬼」,更有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离奇消失,就像我的女友一样。

他果然还是要继续用这种方式压制我。

我必须要在这个地铁站解决掉他,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8、另一个选择

关键时刻,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喉咙也开始干涩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起过杀心,想到几分钟之后,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将会被列车碾成两段,我的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如果说,儿时妹妹的死是出于我的疏忽和意外,这一次害死面前的江珂就是有意为之的蓄谋杀人,罪孽将再次翻倍叠加,可以想象,我的余生都会在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中度过。

在我前方 20 米开外的另一个江珂,他奇迹般地拥有者和我一样的童年,仿若我的分身。至于他是如何从我的生命里分裂出来的,或者我是何时从他的生命里分裂出来的,我无从得知。但我好奇的是,他是如何克服不慎害死妹妹的愧疚感,又是如何走上世俗的成功之路的。

我把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一堆礼品上,更好奇的是,他将如何面对关系破裂多年来都不曾来往的父母。

我无法想象自己还能重新站在父母面前,像个普通儿子一样和他们诉说着家长里短和工作上的种种烦恼,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父母会重新接受这个害死了妹妹的儿子吗?

地铁进站带来的风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就是现在,我该动手了。

他就站在地铁站的边缘,只要我侧身走出队伍,往前跨上一步,他就会跌入地铁轨道,被随之而来的地铁压死,这个世界就只有一个我了。

可是,如果他死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也就再难有一个答案了。

比如:当年视他为仇人的父亲是会继续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呢?还是会沉默无语选择原谅呢?

我自己是没有勇气去探寻这个答案的,这一点我无比笃定,但是又疯狂地想要知道答案。

就在这样的犹豫不决里,地铁进站,车门打开,那个江珂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肩膀松弛下来,跨步走进了地铁。

而我,也怀着满腹的心事跟着走了进去,只不过向左转进了另一个车厢。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绝好的动手机会,就为了想知道父母多年后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

乡村公路上,我坐在一辆租来的黑色轿车上,跟踪着另一个江珂乘坐的中巴车。

窗外,宽阔的乡村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青色麦田,远处是起伏乡村楼房,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记忆力一直很好,但巨大的变化还是让我很有陌生感,只能依稀凭借着大概的方位来辨别自己家的位置。

前面的中巴车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江珂从车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显然他也和我一样许久没有回来了。

等他走进巷子之后,我才从车上下来,一路上利用街道两边的槐树隐蔽自己,悄悄跟随在他的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茂密的槐树投下了大片的阴影,白色的槐花落虽然早已落尽,但整个街道里还弥漫着槐花香甜的味道,小时候的记忆随着距离家里越来越近,也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我的心跳也不可避免地狂跳起来,至于这到底是因为阔别故土已久的怀旧感,还会对父母仍有愧疚和恐惧,一时之间也难以分清,我只能尽可能把目光紧紧锁定在前面的江科身上,竭力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如果我记得没错,进入巷子之后,第 10 个家门,就是我从小生活的家,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这应该是我极其眷恋的地方,而现在,这里除了陌生以外,似乎还埋藏着让我恐惧的东西。

前面有两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我躲在大槐树的背后,看着江科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我的父母。在我逃离家乡的时候,他们都还正值壮年,父亲一米八几的身高,和标志性的浓密黑发曾经是我仰望的大人,但如今他坐在一个破旧的轮椅里,身边陪伴着的是我那佝偻着腰身的母亲。

仅仅是容貌上的巨大变化,已经足以让我突然就模糊了双眼,我拼命忍住鼻酸和酸痛的喉咙,竭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避免自己不小心发出哽咽声。

江珂站在父母面前,三个人相互看了许久,就像是阳光下定格的画面。

「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江珂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肆意在脸上流淌着,眼前这个画面曾在我梦里无数次出现,他说的这句话曾是我在脑海中无数次的演练,但我始终没能像他一样有勇气在时隔多年后重新站在父母的面前。

父母亦像是做梦一样,抬头看着眼前高大整洁的男人,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后还是母亲突然扑向江珂,紧紧抱着他,大声哭喊着:「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江珂抱着阔别已久的母亲,哽咽着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妈,对不起……」

父亲坐在轮椅上,像是躲避刺眼的阳光一样侧过了脸。

江珂放下手里的礼品,走到父亲的轮椅跟前,跪下来把头埋在了父亲的膝盖上,而父亲则缓缓抬起干瘦如柴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头上。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他们三人抱在了一起,只有母亲轻声的呜咽让我的心一阵阵抽痛。我终于无法抵挡自己情绪的崩溃,转身颓坐在大树背后,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父母最终还是原谅了我,原来这一切如此简单。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我竟然蹉跎了十多年的时间都不敢面对,也不敢行动。而是狠心地把两个老人丢在了老家,任凭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和心里来回碾压,一年又复一年,直到他们腰身佝偻,两鬓斑白……

我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头,痛恨自己的懦弱和不孝,也无比羡慕此刻在父母怀抱里的江珂。

他确实比我更好,比我更勇敢,他敢于原谅自己,敢于放过自己,也敢于直视内心深处的疮疤,而相比之下,我则像个胆小懦弱的缩头乌龟,所以此刻只能躲在大树的背后看着他夺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还记得我的人。

从现在起,即便是我能鼓起勇气站在父母面前,他们也不会认识我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苍白的皮肤开始变得几近透明,我,果然开始消失了。

没有错,我才是这个世界的 BUG,我才是应该消失的那个人。

另一个江珂聪明,睿智,沉着,勇敢,拥有许多我所不具备的优秀品质,而我,竟然还想妄图杀死他,自己继续无用的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门口已经不见了他们三人的踪影,大概已经回到了家里,母亲应该会张罗着给他做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饭菜,一家人冰释前嫌,所有曾经的恩怨一笔勾销,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我毅然起身,凭借着记忆,朝村外偏僻的大桥走去。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大桥是我从小惹祸之后的避难所,那里人迹罕至,死在那里应该是我最好的归宿,反正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与我无关了。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的内心反而平静从容了起来,我慢慢穿过田野,走过小时候曾经无数次走过的田埂,看着两边的麦田和野花野草,感受着初夏燥热的阳光,贪婪地想要把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面前的大桥曾经是铁路货运桥,兼顾货车通行,有 20 多米的宽度,但由于河水改道后成为了废弃的建筑,在风雨中逐渐变得破旧直至无人问津,如同我自己一样。

我蜷缩在水泥栏杆的缝隙里,看着桥下浑浊的河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桥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另一个江珂也来了。

我满腹狐疑地躲在水泥栏杆的缝隙里,避免被他看到。

他似乎心事重重,沿着桥面的另一边径直走到了大桥中央,转身背对着我,然后摸出了电话。

我和他隔着大桥的桥面,听到他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妈。」

我猜对方应该是苏葵的母亲,果然,他接着说道:「这段时间,我过得很辛苦。我从小就离开了家,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也没什么朋友,甚至一度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直到我遇见了苏葵,是她让我觉得活着挺好的,可天不遂人愿,她的死让我感觉自己再次被世界遗弃了……」

这何尝不是我的感觉呢?我躲在栏杆的夹缝里,默默听着他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虽然他倾诉的对象不是我,但相同的生活境遇同样深深地戳中了我的心。

他继续说道:「我努力过了,但失去苏葵的痛苦太沉重了,我真的用尽了全力也没有办法挣脱。最近,我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很难跟您讲得明白,也许,还有人比我更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

说着,他爬上了大桥的栏杆,风立即吹乱了他的头发,灌满了他的夹克,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鸟儿一样,摇晃着张开了一只手。

「我做了一件以前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希望能够给他的未来增添一点希望。」

尽管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他似乎在极力保持着轻松的语气,他继续说道:「妈,你保重身体,我想……去另一个世界看看苏葵。」

说完,他把电话挂断,扔到了桥下的河水里。

我听到这里,立即从栏杆的缝隙里挤出来,原本想扑上去把他拉扯下来,突然想起我们之间的 20 米空间法则,赶紧又缩回来紧贴着栏杆,生怕把他挤到桥下。

「等等!江珂,你不能死!」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我再也顾不得两人不能见面的规则,反正我也决意赴死了,这些原本制约我的规矩我也不在乎了。

他惊愕地转身,我也趁机攀上了大桥栏杆,和他相对站立着。

他果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衣着合体,身姿挺拔,而我因为最近疲于奔命,风餐露宿大概会很憔悴。

「你听我说。」我朝他挥挥手:「我首先要谢谢你刚刚做的一切。谢谢你帮我完成了心愿,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错误,才会出现两个苏葵和两个你我,但我知道,比起我,你更有理由活下去,这个世界虽然有错误,有漏洞,但你拥有弥补的能力。」

我举起几乎透明的手臂,说道:「我,才是这个世界的 BUG,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我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向后仰面倒了下去。

9、另一个世界

在我仰面倒下的一瞬间,似乎能够听到风穿过了我的毛孔,整个视线中陡然失去了全部的色彩,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更加让人心慌的是,我所看到的一切逐渐模糊了起来,原本清晰的世界正在逐渐像素化。

大桥从我眼前上升,我还能看到大桥栏杆外侧,自己小时候调皮翻过栏杆用粉笔写下的数字和涂鸦,那是一组毫无意义的数字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而至于我当年为什么要写下那串数字和画下那朵花,我则没有了任何的印象。

那串数字是 0230719,这让我的大脑突然灵光乍现,这串数字不正好是我之前发现过的错误吗?

《鲁米诗集精选》!

我猛然想起,我的苏葵在失踪之前曾经给我发过《鲁米诗集精选》的样稿,在 23 页刚好有两首我们俩最喜欢的诗句,她特意把两首诗放在了一页,用来表达我们的奇妙缘分。

07 和 19 分别代表的是第 7 行和第 19 行的诗句,分别是第 7 行我发给她的那句:我,为什么要寻找你呢? 我,不正是你吗?

而第 19 行,则是她想要跟我表达的含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寻索的,始终是你。

一切都明白了。

在我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脸上突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

我的身体瞬间被河水淹没,眼前不再有光,整个人如同身处晃荡的瓶中一般,身不由己随着浊浪翻滚,但奇怪的是,除了不断翻转带来的眩晕,竟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窒息感。

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我的听觉重新启动了起来,密集的哒哒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惨叫,仿佛置身于某部枪战片的现场。

让人晕眩的抖动还在持续,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乘坐过最颠簸的马车,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上剧烈的晃动变成了抖动,最后归于平静,我的身体也再次轻松的了起来,似乎飘荡在失重的空间一样无拘无束。

一道橘黄的光线透过眼皮直达瞳孔,光线刺激了眼皮神经,使得它可以缓慢的睁开,看到眼前的光景。

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里,赤裸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层如同水银般的物质,而这个横置的玻璃仓里则装满了蛋清色的浓稠液体。这让我透过液体和玻璃仓看到的场景多少有些变形。

眼前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像是一个厢式货车的内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凌乱的电线和数据线从顶棚上缠绕着插入各种仪器和电子屏幕,闪烁的屏幕上显示着绿色的代码和红色的起伏波纹线条,伴随着电子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车厢里甚至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

我动了动手指,失败了。浑身上下我能够使唤的地方似乎只有自己的眼皮。

看样子我醒了,或者说,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世界。

车厢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黑色机动服女人跳了上来,随即把车厢的门关上。

苏葵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从她脖子上被子弹刮出的长条形伤口来看,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枪战,而现在应该暂时甩掉了尾巴,处于短暂的安全期。

到了车厢里以后,她先是熟练地在电脑里输入了一串代码,然后检查了一下仪器的损毁情况,再来到了我所身处的液体纳米生态仓跟前。

见我睁开了眼睛,苏葵立即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

虽然处在被纳米机器人包裹的生态仓里,我无法开口说话,但我知道这种设备连接了脑机接口,可以通过大脑的控制,使得外部的发声设备代替我发出声音。

我尝试性的用大脑和她交流:「你这是何苦呢?」

果然,外部的音箱模拟出了以我的声纹制作的语音。

苏葵把脸贴近生态仓,充满歉意地看着我,「江珂,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看着她疲惫的双眼,干裂的嘴唇,鲜血淋漓的脖颈,满是心疼,这段时间,她一定过的相当艰难。

作为元世界剧情规划师,苏葵受雇于全世界赫赫有名的 META 公司,应该说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而我只不过是个元世界背景绘图员,我们虽然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之间的楼层却相隔 33 层,薪水相差 16 倍。

我一直觉得,能够和苏葵相识相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所以才会和她在一次滑雪中摔断了脊椎骨,而后成为了毫无知觉的植物人。

起初我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仍有意识,我能听到苏葵在我床边痛哭着忏悔,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认为是自己固执己见选错了路线,以至于在速度最快的时候撞上了我。

「所以,你就私自篡改了元世界的剧情,把我的意识暂时存放在另一个世界?」我责问道。

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女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她们在一些重大事件的抉择中,总是最先丧失理性,一个植物人男友和前途无量的事业,在这样对比明显的情况下,她竟然为了濒死的我,选择了犯罪。

作为元世界的剧情规划师,私自更改用户数据,设置非法入口,篡改人物剧情,这其中随便任何一项都会毁了她的事业和前途,而她,竟然同时触犯了 5 种重罪。

「你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我没有别的选择。」苏葵紧贴着生态仓的玻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后悔:「我在元世界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复制了他的部分数据,为你设计了独有的支线情节……」

「那你为什么要跟进来?」我打断了她的话,「你非法进入元世界,会引起数据冗陈错误,引发更为明显的数据漏洞。」

我现在明白了,我们两人同时非法进入元世界,会引起错误变量的产生,从而打乱了很多原本设计好的情节,导致用户数据和情节发生越来越多的变化。

在元世界里,所有的用户都有着独特的人生剧本,即便是打碎一个花瓶,多占一个地铁座位,都会在随后的时间里逐步累加,引发更多的错乱产生。

「因为我想你。」苏葵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委屈地说道。

「我已经完了!放弃吧!」我怒吼着:「一个完全瘫痪的人能给你什么?现在搞成这样,你满意了!?」

看着她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的心一阵揪痛,她曾是公司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的天才少女,原本是高高在上,备受崇敬的精英女性,可现在却成了公然对抗元世界管理局的犯罪分子。

看情形,她早就脱离了公司,在带着我逃亡的路上和追捕者多次交锋了。但我知道,元世界管理局绝对不会容忍她的罪行,我们不久后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被抓回去终生监禁,要么以死拒捕,被当场击毙。

无论哪一种犯罪,代价都是被剥夺永生的权利。

面对我声嘶力竭地大喊,苏葵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设计的人生情节中,会有妹妹不慎摔死的场景吗?如果你经历了那次意外,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吧?」

我陡然愣住,元世界不同于虚拟游戏,一切都建立在真实的人类情感之上,元世界每个人的身体诞生之前,都会由这个世界的玩家导入意识,真实体验另一场生命和人生的过程,直到死亡才会退出。

我的人生情节中失去妹妹那次意外,正是她在这个世界失去我的意外映射,她想以此让我明白,假如我当时有这个能力,也一定会不惜想尽办法挽救妹妹的生命,而不以任何代价为转移。

「那种愧疚感带来的折磨,你现在应该懂了吧?」她看着我的眼睛。

「可那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有怨过你。」我无奈说道。

「没错,你的妹妹也可能会这样想,但是,你真的就能放下了吗?」

见我无语,她继续说道:「原本我只是想去元世界看看你就走,可我看到你独自一人生活在那个世界,一个人过马路,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去买酸奶,我心疼的一时没有忍住……直到我发现有数据巡逻员正在分析我们,这才只能从后台的数据接口匆匆离开,然后想办法也把你接回来……」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管理局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看着她尽管憔悴却依旧美丽的脸,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责难的话。

「我知道,这个世界和元世界都没有了我们的容身之处。」苏葵隔着玻璃抚摸着我的脸,「你还记得在那个世界你曾经做过的一个美梦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海,在远处夕阳的映照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芒,一个女孩从远处朝我跑来,我能感受到四周草木的芬芳,我能感受到微风拂面的感觉,我能看到绿色的叶片上有瓢虫蠕动,但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个女孩的脸。

难道,我眼前这个天才少女,竟然突破了元世界的边界,发现了编辑梦境的黑科技吗?

「没错,那个梦境是我留给我们最后的程序包,如果……」她看了看我的身体,似乎有些不确定,「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放弃这个身体的话,我们可以去到元世界江珂的梦境里,在那里数据巡逻员永远也无法发现我们。」

「你疯了吗?」我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是个残缺的人,全身上下只有脑细胞还活着,而你,拥有年轻健康的身体,为什么要冒险跟我一起进入梦境中生活?」

苏葵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 15 分钟的时间,管理局有一大波的援兵正在路上,他们已经放弃了活捉我的计划,不久后,也许一颗飞弹会将这辆货车和我们俩烧成灰烬。」

「身体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深情地看着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梦境中何尝不是一个世界呢?江珂睡觉的时候,会梦见我们的生活,我们睡觉时,会梦见江珂的生活,谁又说得清楚,到底是谁在梦里呢?」

「我们能在梦境里生活多长时间?」我问。

「梦境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江珂能活多久,我们就能生活多久,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死了,意识会退出元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排队登录另一个人,而我们的意识将会被当成冗余数据直接清除,永远没有下一次轮回了。」

「也就是说,无论世界如何变迁,沧海桑田,我们都永远不会再见了?」我问。

「没错。」苏葵露出了坚毅的微笑,「准备好放弃永生的身体,和我进行一场永不回头的旅行了吗?」

「梦境里的世界,不会再有山洞了吧?」看着她明艳如同向日葵一样的笑容,我也笑了起来。

10、后记

江珂回到城里之后,时常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远处的城市发呆。

对于前一段时间发生事情,尽管离奇但却越来越模糊了,他甚至都不能确定那些奇怪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真实的发生过,只是清晰的感觉有些记忆正在逐渐远离自己,变得慢慢模糊起来。

他依旧独自生活着,没有苏葵的日子尽管难熬,但他必须慢慢习惯。

但值得庆幸的事,他最近时常会做一些美梦,梦境里,自己和苏葵在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野里奔跑着,远处永远是灿烂的晚霞,夕阳下似乎还有一栋小木屋的剪影,一切真实而有梦幻,美好而又平静。

这个梦是如此甜美,以至于他总会在微笑中醒来,也许自己和苏葵在另一个世界里,正长久的、幸福的生活着。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给江珂带来了不少的安慰,毕竟,在万千世界中,总有一个自己是幸福的。

另外,他决定每天都搭乘地铁去上班,路上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面孔,看着那些陌生的脸孔,身处在嘈杂拥挤的环境里,似乎自己也变得不那么寂寞了。

这天,他依旧坐在地铁上看书,那是一本《鲁米精装诗集》,他觉得鲁米的诗写得很好,但整本书似乎总有什么不协调的东西混了进来,至于那是什么,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直到他被人踩了脚,江珂低头看去,一双好看脚踝,穿着色彩鲜明的泡沫拖鞋,脚趾的正上方镶嵌着一朵橙色的向日葵,明艳可爱。

他抬头望去,一个女孩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指着他手里的诗集念道:「注意每粒微尘的移动,

注意每个刚抵达的旅人,注意星怎样沉、日怎样升、所有的河流怎样共赴大海。」

「你也看鲁米的诗?」江珂问道。

「诗不错,可惜,插图如果是黑白的就好了。」女孩坐在了江珂的身边。

啊,没错啊,鲁米的诗,就该配上黑白的插画,因为所有的万物色彩,已经都在他的诗里了。

江珂合上了书本,低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备案号:YXA1zaD3AOyu193dvrDtz4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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